時近中午 樓下有“踏、踏”的聲音 有人在砸著糞餅 然後天空中就有了煙 有了油脂吻鍋的滋響 飄上來炸卡賽的香味
陽光撲在她臉上 露出隱藏已久的兇相 她的身影將房間割裂 完美而平衡 樓梯上傳來步音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喇嘛手抓黑木托盤的邊緣 將一盤卡賽和一碗酥油茶小心地端上來 走到她的身側 緩緩蹲跪 輕輕放低
每天午餐都要換一個人侍奉 這是他們心中的福澤
她看著這小喇嘛 看到他有一個尖尖的小鼻子 有一對大大的眼睛 這面孔令她產生某種熟悉的感覺 臉上露出笑容 小喇嘛望著她 叩首貼到地板 那虔誠令人肅然
她含笑伸出手來 在他磕髒的額頭上輕輕一擦
小喇嘛身子定住 感覺自己天目開啟 看到她身上蓮花開綻 放大光明 而自己則變成了雪董 心臟像甲洛一樣舂個不停 一腔血液如奶水般翻湧 他的白袍中下部有一塊圓漬在擴大變深 彷彿離析而出的酥油 湯水順著膝蓋流下來 滴向黑木托盤的邊緣 他驚慌失措 忙用袖子抿抹擦拭 不住地叩頭
但她沒有責怪 相反 輕輕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小喇嘛忽然安靜了 感覺那隻手 是佛菩薩的手 纖細白膩 有著人間所無的柔軟和溫度
用餐後 她繼續翻看經卷
小喇嘛在視窗曬乾了自己後 方才托盤退去 這是她的意思 以免有人看到 他會受到責罰
陽光也在緩緩離去 像逐漸變心的愛人 悄無聲息地收回著曾給予眾生的一切
她毫無傷感 彷彿陽光給予的 她從來也不曾接受
當天光徹底暗下來 她將經卷收好 下樓 提衣在自己那張馬哈嘎拉法椅上坐定 少頃 蘋果落地聲響起 屋中又坐滿了雪人
經文在空氣中氤氳 缺乏早上的朝氣 因為過午不食 人體需要斂藏精力以度黑夜
一個時辰後 小比丘尼備好法器 眾雪人各拿鈴鼓筒 閉目頌號唸經 院外點燃篝火 糞餅的味道和著煙氣直衝夜空
她默唸“古賀雅薩瑪扎” 保持著坐姿 將左腳扳起 足跟掛於頸後 身向後靠 雙手捏出如孔雀頭般的法訣 在椅上展現出聖露蓮花法相
前排一名雪人垂首站起 雙掌合十 口頌“嗡八紮爾撒朵轟”走近 撩開衣袍下襬 目視聖露蓮花法相 手執金剛杵輕與相接 觀想蓮花中有白色甘露流入自己身體 沖刷一切臭氣、血腥與罪惡 她將右腿伸出 勾在雪人腰際 開始灌頂 她眼皮半合半閉 如小口啜嚥著光芒 並在內心觀想自身氣脈 額、胸、腹、胯 一路行來 氣脈經過 使明點一一亮起如燈 金鈴燦燦 鼓筒聲聲 她沿此通路進入對方體內尋找智慧 卻只撞見一片狂熱與茫然 這只是一種無常情緒 很容易消褪 無法像智慧般永恆
果然 這雪人的狂熱很快消褪了 頹然地退下 又換上下一名
右側靠柱的角落裡 一名小喇嘛在唸經的同時 偷偷睜開眼睛向前瞄看 發現佛母半睜半閉的眼睛好像也正看著自己 臉上猶帶笑容 一時心中得大歡喜 忘記了搖動手中的金鈴
灌頂持續到深夜 十二名雪人無一智慧具足 她輕輕擺手 示意法會結束
雪人們愧然禮懺 退步離開 小比丘尼端來純金缽盂 為她清洗身體 然後將缽盂供奉在佛前 這是明晨煮奶茶的用水 需要佛力的加持和淨化
她將頸後的腿放下 重新盤好 把法衣前抻 蓋住身體 金缽後 黃色木雕六臂馬哈嘎拉大像面色冷深 有著魔鬼般的猙獰
小比丘尼出去 將重新裝好熟青稞粉、糖和曲拉的木桶提進來 到她身側蹲下 撩起黃布 將桶奮力推入椅下 然後退身合十行禮 轉身離去
院中篝火已滅 青森的月光從土窗戳進來 將她也雕成一尊佛像
她在心中輕輕地撥出一口氣 手疊手大指相接做法界定印 合上了眼睛
明天 仍是這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