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一站起來在屋裡踱了幾步,在窗邊站定,緩緩道:“方才人多雜亂,我也沒細說,其實把四姑娘接進唐門之後,你這兩個姑夫派人出去打探,已經得到了一些訊息,只是不敢給她講,常走絲路的客商傳說,有個漢人總在西藏、瓦剌邊境和涼州衛一帶遊弋生活,平時行俠仗義,擊破過不少馬賊,最厲害的一次,他單人獨馬連挑了六十多騎,武功超卓不凡,從客商描述的外貌和武功上來看,必是燕臨淵無疑,可是又聽說,這人娶了個藏人女子為妻,生了個啞巴女兒,燕臨淵本是傷情遠遁,居然能娶外族人為妻,倒讓人有些意外,”
常思豪心想:“秦夢歡在家裡相思苦熬,人家卻早已成了親,連孩子都那麼大了……她對陳大哥無情,燕臨淵對她更無意……不知那蕭今拾月成親了沒有,”怔怔尋思了片刻,轉回神來,覺得自己忽然想到蕭今拾月身上,真是奇怪之尤,搖了搖頭,收整心思說道:“燕臨淵確實帶著女兒,好像叫做‘眉兒’,看年紀大概有十七八了,也的確……是個啞巴,”
窗外沙沙輕響,傳來雨點落地的聲音,漸漸密集,
陳勝一緩緩道:“眉兒……是燕舒眉吧……那就不會錯了……唉,燕臨淵因為林夕夕的事傷情,又怨恨四姑娘騙他纏他,就此冷了心腸飄泊江湖,消蹤匿跡,想必是苦得很,知道他有個溫暖的家庭,和妻女好好地生活著,我們原不該打擾,可是,四姑娘病成那個樣子,如不讓他們見上一面,只怕……”他本來已經啞啞如嘆,說到此處,聲音更是悲楚難繼,
常思豪聽出話裡別音,問道:“難道燕臨淵入蜀之事,與你們有關,”
好半天,陳勝一才點了點頭:“我們知道,請燕臨淵來和四姑娘見面,他是必然不肯的,於是就想了個法子,派人出去,在他可能去換購生活用品的幾個集市散佈訊息,說唐門有治啞的靈藥,”
常思豪皺眉道:“大哥,你怎能設這缺德圈套……”陳勝一扭過臉去:“主意是唐根出的,可是……我也沒反對,”他呆了一呆,又嘆了口氣,道:“唐門精於醫藥,也許真有的治,唐根的意思是,不管治不治得了,先把人誆來,引燕臨淵去求四姑娘,他為了女兒的病,自然會百般討好親近,這樣一來,四姑娘心情開朗,身子也就能好起來了,”
雨聲簌簌漸響,窗紙上竹影頻搖,常思豪也越發心煩起來,心想這主意真是餿得厲害,治好了還罷,若治不好,豈不大落埋怨,何況如今人家有妻有女,雙方這一見面,還好得了麼,你們怎麼這般糊塗,只聽陳勝一道:“我知道這主意不好,可是,四姑娘的病況日漸嚴重,也實無別的辦法,心裡琢磨著,只要燕臨淵肯來,到時我哪怕是磕頭求懇,讓他瞞住過往,好好陪四姑娘聊幾句天,說幾句話,也不枉……”忽然間窗外響起悉索之音,緊跟著傳來物體落地的聲響,他立生警覺,衝出門去,
常思豪一撩被也扶傷下地,出來只見窗側軟軟委著一人,烏鬢蓬鬆,腮削肉癟,面容憔悴,鼻翼、頜弓處皺紋深刻,兩隻疲憊的眼睛略開一線,瞳仁裡灰敗如死,
簷邊雨線成簾,滴珠流玉般落入地面蝕坑,又濺在她白襪、黑裙之上,殷殷溼透,她竟茫然無覺,
陳勝一驚聲道:“夢歡,你怎麼……”話到一半,已然說不下去,廊角竹影下有幾名唐門的侍女遠遠守著,見此情景都退散避開,
常思豪心頭暗自驚訝:“這是秦夢歡嗎,也就是半年多不見,她怎地老成這副樣子,”只見陳勝一將她扶抱在懷中不住呼喚,過了好一會兒,秦夢歡眼中回神,這才有了意識,她無力地掙扎著:“放開,”陳勝一對她性子極為了解,知道若有違拗,一定大發脾氣,趕忙鬆手避讓,任她斜靠在地,
秦夢歡手撫被雨水打溼的牆皮,“嗬嗬嗬嗬”發出一陣毫無感情的空笑,
“四姑娘……”
陳勝一五指抓凝在空,微微打顫,
“嗬嗬嗬……哈哈哈哈,,”
秦夢歡揮臂一翻身子,仰對雨簾,向無盡深空中穿望去,瞳眸中微亮的水色,將雨線映得好似天星過流,
然而那眼神裡,卻平靜得並無半點悲傷,
“當初是我坑了你,如今又來騙你,燕郎,你怎能不恨我,你怎能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