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笑遲知道和醉人沒法爭辯 不再答言 繼續給她擦臉 水顏香伸手撥開 一腳蹬出 恰好踢翻了臉盆 水如流波 鋪灑了一地 長孫笑遲笑道:“瞧你醉的這樣子 再喝下去 又要‘一片好山河’啦 ”水顏香揮臂大聲道:“你騙我 你說過要我錦衣玉食、風光無限的 現在卻喝點酒都不成 每天還要燒火、洗衣、做飯、擦屋子、刷馬桶、醃鹹菜 還要殺活魚、殺兔子 我不要殺 我不要殺 ”她吼著吼著 兩眼裡淚光閃閃 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長孫笑遲僵怔了半晌 身子向前一傾 雙膝點地跪坐下來 伸手攏她入懷 柔聲道:“是我不好 以後這些事情我來做 殺魚我來殺 好不好 ”
他輕輕搖動著 等了半天 沒有回應 低頭看時 水顏香鼻翼扇動 呼吸均勻 已經又睡著了
清風透過窗縫吹來 松油燈裡的火苗如落地黃豆般 跳了幾跳
水顏香的臉龐浸在弱弱的光線裡 透暖生紅 安詳得像個孩子
長孫笑遲表情裡浮起一種載著笑意的憂傷 緩緩低頭 向她凌亂的髮絲間吻去
淡淡的草木灰味傳入鼻孔
水顏香略伸了伸腿 偏過身子 貪戀溫暖般向他懷裡偎了一偎 白色紗衣隨著動作在燈光下捲動 邊角髒兮兮的 上面已經有幾處勾絲和破孔
鄉野草廬比不得明堂華廈 粗糙的地板、柴枝的毛刺、隨手要做的活計 每一樣似乎都對精緻織物有著牴觸和仇恨 總能在不經意間將它們刮破劃傷
這僅有的幾處破洞 說明她已足夠小心了
湘裙爐邊皂 佳人惱……
長孫笑遲的臂彎又稍稍攏緊了一些
當初 三十萬兩銀子給了兄弟隆慶 從獨抱樓撤出的股資屬於聚豪閣公用款項 也都交還了朱情和江晚 自己帶她出遊時幾乎囊中空空 一無所有 靠著典當首飾 兩人一路來到宜賓 來到這綠意初萌的小溪之畔
猶記得在溪邊掬水而飲的時候 忽然被水中流動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抬頭望去 陽光清泠泠帶著六稜七彩 絲般灑下 天空中是一片令人心曠神怡的藍
那時 她的眼兒彎彎 笑容裡盡是幸福 指著天空說:“看呀 天上的草是藍的……”
天草唯藍……
那麼 那白白的雲朵 就是一隻只可愛的綿羊罷
耳畔 那一刻溪水的聲音如此清決明澈 彷彿正由兩顆心靈之間流淌而過
於是決定留下 伐木、割草 用雙手建起只屬於兩個人的小家
草廬建成的時候 自己拍淨了手 挺胸叉腰站在旁邊觀賞成果 而她 將一隻盛滿溪水的竹杯輕輕遞過 望著房子的尖頂說:“小哀 給咱們的家起個什麼名字才好呢 ”
當時自己想了一想 笑著答道:“天空可以牧雲 咱這俗人 便只能牧養身邊這條小溪了 ”
“嗯 ”她滿眼幸福地點頭 笑著說:“那就叫牧溪小築吧 ”
沒有侍婢 沒有嫁妝 沒有祝福 簡陋的草廬在她的手中卻被侍弄得窗明椅淨 無比溫馨
她習慣了沒有粉黛、沒有香薰、沒有桂花油 習慣了用草木灰洗髮、剪掉了修美纖長而毫無用處的指甲
然而身上的衣裝 她卻一直不肯用粗布換下
燒柴可以撿枯枝 用水可以在溪邊打 然而人不可能避開所有一切 生活中還需要鹽 需要米 需要酒 需要茶 積蓄用盡之後 自己便要去打獵 要去捕魚 要賺錢養家
當一切按部就班 生活似乎就變成了單調的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