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剛才拳腳相對之時對方確未算是用盡全力。這話說來虛中有實。只算是半假不真。常思豪冷冷哼了一聲。
江晚聲音轉低。神情變得審慎:“城中人多眼雜。不是那麼方便。其實江某此來。除了料理這幾個奴才。更重要的是要見少劍一面。”
常思豪一奇:“你找我何事。”
江晚單掌伸出一攔。身形展動。向一倒地家奴躍去。探出手去“格”地一聲。掐碎那人喉骨。剩下五人中突有三人跳起。圍上來揮拳便打。原來地涼風冷。他們已經緩醒過來。剛才都在暗暗偷聽。江晚身如鬼魅。只一個照面。“格、格、格”連響。擊斃三人。又俯下身去。將剩下的兩人喉骨掐碎。一腳一個。都踢下道邊。隨後嘬起唇皮向周遭吱溜溜一聲呼哨。林中幽光亮起。十餘名蒙面武士現出身形。一水的暗紅勁裝被夜色融染。看不清輪廓。二十多隻眼睛在迷濛風雪中幽幽閃閃向這邊瞧著。透出一種冷肅的精悍。
正在常思豪作勢提防之際。江晚轉回身笑道:“風雪頗急。可否請少劍移步說話。”亮掌向疏林處一引。
那些武士未向這邊圍攏。而是去收拾六名秦府家奴的屍體。
常思豪雙目四顧。加著小心。示意他走在前面。
兩人入林尋了一處背風的所在。江晚回身道:“首先。聚豪閣就是聚豪閣。我們雖與徐家往來。卻無從屬關係。這一點還請少劍分清。徐階老家在松江華亭。離我們很近。拉攏我們是為自己和兒孫留條路。我們與他結交也不過是為的大樹底下好乘涼。常少劍可以不信。不過這是事實。”
常思豪靜靜聽著。不動聲色。亦不予置評。
江晚續道:“自秦府一役之後。常少劍可曾想過。為什麼東廠要攪動江湖風雨。為什麼要引起秦家和聚豪閣的火拼。”常思豪道:“秦家轉做正行小心度日。自然惹不上他們。說到頭還不都是你們在南方大肆擴張。鬧得轟轟烈烈。引起了官府嫌忌。”江晚笑道:“就算如此。那麼常少劍可知為何我們能擴張得那麼大、那麼快。”
常思豪道:“那自然是靠你們閣主特殊的身份。讓人有個奔頭。”
江晚道:“那你就錯了。長孫閣主的真實身份。僅有我們幾個少數人清楚。根本沒有外傳。否則早已盡人皆知了。我們之所以擴張快速。其實是得益於連年的平倭之戰。”常思豪大奇:“這話怎麼說。”江晚道:“你是北方人。自然不會清楚。平倭說得好聽。好像對手是日寇。其實大謬不然。”常思豪嗤笑道:“我怎麼不清楚。不就是打漢奸嗎。沿海居民勾結倭寇。走私搶劫。自己人殺自己人。這種人理當與倭寇同論。”
江晚雙目挑火。一閃而逝。只沉了聲音道:“那常少劍可知。為什麼那些百姓會變成漢奸。為什麼要冒著殺頭的風險去搶劫走私。”說話間揚臂西指:“你與韃靼交過戰。應該對他們有所瞭解。趙全為俺答建的大板升城裡面多的是漢人。他們都是漢奸嗎。如果日子能過得下去。為什麼他們會背井離鄉去投靠外族。”
常思豪默然。
江晚道:“我大明有海禁國策。閉關鎖國。不允許民間進行海外貿易。外國客商進來買賣也要驅逐。蠻橫執法。殺人扣貨。結果引發矛盾惹得對方打過來。這倒底是人家無禮。還是咱們的問題。”他對自己漸促的語速有所察覺。緩和了一下。繼續道:“封海雖然愚蠢。總算還是為國防考慮。也不必說了。離譜的是。為避免與倭人、紅夷衝突。官員竟然下令。將沿海居民遷進內陸。不許他們再打漁。漁民不會耕作。又沒有自己的地。叫他們怎麼活。”
常思豪對南方情況確不瞭解。然聽到此處。倒忽然想起自己前兩天和梁伯龍的調侃。當時自己說:“先生每日帝王將相輪流做。要當東海龍王也由你。”而梁伯龍回答:“灶王倒做得。龍王卻做弗得哉。咱大明封海。漁民無得打漁。哪有香火來供吾。”
這句話自己當時毫沒注意。現在回想起來。倒透露出現實的一面。與江晚所言如出一轍。
江晚道:“大量漁民擠進內陸。使得內陸農民壓力倍增。以前沒田的人家還可為大戶做佃農。漁民一進來。連這個做工的份額也在急劇減少。達到了你爭我搶的程度。最後大家都沒工做。沒飯吃。只好鋌而走險。鬧將起來。官府就套上個通倭的罪名派兵鎮壓。結果把他們在這條路上越逼越遠。常少劍。你想過沒有。江湖的幫派能有多大。聚豪聚豪。我們聚來的豪傑中。武林人士又能有多少。其實論絕對實力。我們原來遠不如秦家。快速擴張不過是數年間事。這些年來除了收幫並派。我們更暗地相容進來無數的難民。這才逐漸積聚出與天下一爭雄長的實力和本錢。這才是我們在南方崛起的真相。”
他雙目殷切:“此事洩露出去。聚豪閣便會坐下通倭收匪的罪。朝廷立刻出師有名。今日在此合盤托出。是因為在下相信常少劍的為人。我想讓少劍知道。遵紀守法未必良民。官府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江湖人和千千萬萬百姓真正的依靠。”
常思豪只覺背上了一塊大石。有了身陷泥淖的沉重感。隔了半晌。側目道:“你和我說這些。用意何在。”
江晚瞧著他表情。似乎讀懂了他的想法。脊背略直。笑道:“我倒想反問一句。少劍以為。皇上封你侯爵。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