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雙足剛一沾地。兩匹黑駿破雪馳到。
馬上二人一持長槍。一持朴刀。刀劃白影。槍綻銀光。挾雪流煙。齊往他身上招呼。
常思豪足尖一挫不退反進。雙臂伸處已將兩件兵刃夾在腋下。一聲怒喝。反將二人脫鐙頂起在空。同時飛起一腳。左右擺踢。正中二馬後胯根。唏溜溜嘶嘯聲起。兩匹馬被踢得飛翻折倒。“庫秋”、“庫秋”分滾於道邊。
蹄聲密集如鼓。
間不容髮。又是四騎插上。
馬上人黑衣連暗。渾看不清。只有兵刃破風映雪。精芒煞眼。
常思豪左手槍桿一掄盪開兵刃。右手刀柄斜指。左突右捅。剎那間搠翻四人。縱身躍起。一旋身將兩件兵刃向後擲出。
四匹雄駿擦著他靴底而過。背上無主。失了方向。沒頭腦地扎向林暗處。
兵刃被奪那二人尚在空中急墜。刀槍飛至。刃後柄前。正中二人頸間。將他們凌空打了個跟斗。昏摔在地。
常思豪身在空中眼望遠去的馬車。目露欣然。就聽背後衣袂掛風聲響。天空中雪勢忽地一亂。
掌風能將如此疾風驟雪擊得改變方向。可見來敵功力非淺。
常思豪於空中無處憑依。難以發力。趕忙以手為鞭。肩頭掛勁。向後疾甩。。對方一個沾粘。順勢扣他脈門。。常思豪任他去扣。借力旋身。掄腿便踢。
來敵本以為扣住脈門。便可使他受制。沒想到對方毫無反應。只當這條胳膊沒長在身上一般。而且一腿甩來獵獵掛風。彷彿坍梁壓頂。自己手臂再長也長不過腿去。趕忙鬆手變拳。向前一迎。。
這一拳一**在一處。周遭被風旋削而來的雪片忽地一凝。澎然響處。被震得細碎如煙。
一對身形射落兩分。常思豪落地旋身卸去身上餘勁。一回頭已然看清對方面容。挑眉揚指喝道:“江晚。我原當你是個人物。沒想到今日出來替徐家辦事的竟然是你。”
信人君江晚站直身子。拍了拍手背的泥土。淡笑道:“做大事者何屑虛名。要按常少劍的思維。您不也投身官府。做了皇家的鷹犬麼。”
他不待回答。自顧自地哈哈一笑:“榮華富貴。誰又不愛呢。”
常思豪無心與他舌辯。大聲道:“江先生。你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梁伯龍不過是個藝人。何必苦苦相逼。你的人我只是擊昏。並未痛下殺手。大家不如就此作罷。”
風號雪嘯。那六人歪斜倒地。毫無聲息。最初折翻的兩匹馬被踢傷了後胯。竟也站不起來。蹄子無力地刨著。在雪地上挫出道道印痕。四野沉暗。另外幾匹馬不遠不近地散在林間。因是騎養慣了的。乍失主人。亦不知逃。
江晚目光轉回。眼含笑意:“梁伯龍不過是個戲子。常少劍何苦為他如此拼命。”
常思豪道:“梁先生義薄雲天。其行其心。非你所能想見。”江晚點頭:“今日國宴之事。江某亦有耳聞。人說**無情。戲子無義。梁伯龍可謂少有之異數。常少劍肯為義士出頭。可見胸中皓然。”
常思豪道:“既然你還知道好歹。何苦來此替徐家作惡。”
江晚笑道:“是誰告訴少劍。在下是聽命于徐家。”常思豪微愣:“那這些人又怎麼講。”江晚道:“他們不過是徐三公子的家奴。奉命來抓梁伯龍。在下埋伏於此。也正為料理他們。”常思豪冷笑:“鬼才信你。你既是料理他們。又為何對我出手。”江晚負手笑道:“沈綠回到江南一直提說常少劍乃後輩佼佼。不容輕視。江某也好奇得很。剛才不過是打個招呼。怎能算得上是出手呢。倒是少劍剛才脈門被扣而不受制。顯達無脈無穴之境。倒真讓人意外。”
回想剛才拳腳相對之時對方確未算是用盡全力。這話說來虛中有實。只算是半假不真。常思豪冷冷哼了一聲。
江晚聲音轉低。神情變得審慎:“城中人多眼雜。不是那麼方便。其實江某此來。除了料理這幾個奴才。更重要的是要見少劍一面。”
常思豪一奇:“你找我何事。”
江晚單掌伸出一攔。身形展動。向一倒地家奴躍去。探出手去“格”地一聲。掐碎那人喉骨。剩下五人中突有三人跳起。圍上來揮拳便打。原來地涼風冷。他們已經緩醒過來。剛才都在暗暗偷聽。江晚身如鬼魅。只一個照面。“格、格、格”連響。擊斃三人。又俯下身去。將剩下的兩人喉骨掐碎。一腳一個。都踢下道邊。隨後嘬起唇皮向周遭吱溜溜一聲呼哨。林中幽光亮起。十餘名蒙面武士現出身形。一水的暗紅勁裝被夜色融染。看不清輪廓。二十多隻眼睛在迷濛風雪中幽幽閃閃向這邊瞧著。透出一種冷肅的精悍。
正在常思豪作勢提防之際。江晚轉回身笑道:“風雪頗急。可否請少劍移步說話。”亮掌向疏林處一引。
那些武士未向這邊圍攏。而是去收拾六名秦府家奴的屍體。
常思豪雙目四顧。加著小心。示意他走在前面。
兩人入林尋了一處背風的所在。江晚回身道:“首先。聚豪閣就是聚豪閣。我們雖與徐家往來。卻無從屬關係。這一點還請少劍分清。徐階老家在松江華亭。離我們很近。拉攏我們是為自己和兒孫留條路。我們與他結交也不過是為的大樹底下好乘涼。常少劍可以不信。不過這是事實。”
常思豪靜靜聽著。不動聲色。亦不予置評。
江晚續道:“自秦府一役之後。常少劍可曾想過。為什麼東廠要攪動江湖風雨。為什麼要引起秦家和聚豪閣的火拼。”常思豪道:“秦家轉做正行小心度日。自然惹不上他們。說到頭還不都是你們在南方大肆擴張。鬧得轟轟烈烈。引起了官府嫌忌。”江晚笑道:“就算如此。那麼常少劍可知為何我們能擴張得那麼大、那麼快。”
常思豪道:“那自然是靠你們閣主特殊的身份。讓人有個奔頭。”
江晚道:“那你就錯了。長孫閣主的真實身份。僅有我們幾個少數人清楚。根本沒有外傳。否則早已盡人皆知了。我們之所以擴張快速。其實是得益於連年的平倭之戰。”常思豪大奇:“這話怎麼說。”江晚道:“你是北方人。自然不會清楚。平倭說得好聽。好像對手是日寇。其實大謬不然。”常思豪嗤笑道:“我怎麼不清楚。不就是打漢奸嗎。沿海居民勾結倭寇。走私搶劫。自己人殺自己人。這種人理當與倭寇同論。”
江晚雙目挑火。一閃而逝。只沉了聲音道:“那常少劍可知。為什麼那些百姓會變成漢奸。為什麼要冒著殺頭的風險去搶劫走私。”說話間揚臂西指:“你與韃靼交過戰。應該對他們有所瞭解。趙全為俺答建的大板升城裡面多的是漢人。他們都是漢奸嗎。如果日子能過得下去。為什麼他們會背井離鄉去投靠外族。”
常思豪默然。
江晚道:“我大明有海禁國策。閉關鎖國。不允許民間進行海外貿易。外國客商進來買賣也要驅逐。蠻橫執法。殺人扣貨。結果引發矛盾惹得對方打過來。這倒底是人家無禮。還是咱們的問題。”他對自己漸促的語速有所察覺。緩和了一下。繼續道:“封海雖然愚蠢。總算還是為國防考慮。也不必說了。離譜的是。為避免與倭人、紅夷衝突。官員竟然下令。將沿海居民遷進內陸。不許他們再打漁。漁民不會耕作。又沒有自己的地。叫他們怎麼活。”
常思豪對南方情況確不瞭解。然聽到此處。倒忽然想起自己前兩天和梁伯龍的調侃。當時自己說:“先生每日帝王將相輪流做。要當東海龍王也由你。”而梁伯龍回答:“灶王倒做得。龍王卻做弗得哉。咱大明封海。漁民無得打漁。哪有香火來供吾。”
這句話自己當時毫沒注意。現在回想起來。倒透露出現實的一面。與江晚所言如出一轍。
江晚道:“大量漁民擠進內陸。使得內陸農民壓力倍增。以前沒田的人家還可為大戶做佃農。漁民一進來。連這個做工的份額也在急劇減少。達到了你爭我搶的程度。最後大家都沒工做。沒飯吃。只好鋌而走險。鬧將起來。官府就套上個通倭的罪名派兵鎮壓。結果把他們在這條路上越逼越遠。常少劍。你想過沒有。江湖的幫派能有多大。聚豪聚豪。我們聚來的豪傑中。武林人士又能有多少。其實論絕對實力。我們原來遠不如秦家。快速擴張不過是數年間事。這些年來除了收幫並派。我們更暗地相容進來無數的難民。這才逐漸積聚出與天下一爭雄長的實力和本錢。這才是我們在南方崛起的真相。”
他雙目殷切:“此事洩露出去。聚豪閣便會坐下通倭收匪的罪。朝廷立刻出師有名。今日在此合盤托出。是因為在下相信常少劍的為人。我想讓少劍知道。遵紀守法未必良民。官府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江湖人和千千萬萬百姓真正的依靠。”
常思豪只覺背上了一塊大石。有了身陷泥淖的沉重感。隔了半晌。側目道:“你和我說這些。用意何在。”
江晚瞧著他表情。似乎讀懂了他的想法。脊背略直。笑道:“我倒想反問一句。少劍以為。皇上封你侯爵。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