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聽他童音稚氣。說話卻這般陰損下作。頗覺反感。心想久聞這郭書榮華獨好男寵。可是看了本人修合仔細。儒貴雍容。也沒覺言語如何猥瑣。你這孩子做了太監也沒幾天。怎地反有一股子淫邪味道。皺了皺眉。說道:“女子陰柔。男子陽剛。都是人之常態。哪有什麼不堪汙穢了。你小小年紀。還須嘴上留德。少學些陰陽怪氣的東西為好。”
程連安討了個沒趣。低下頭去:“是。”
郭書榮華道:“千歲說的話字字珠璣。你都要好好記在心裡。其實人心如鏡。觀照出的東西便是你自己的化身。女子大多性情溫存。姿容柔美。你瞧她們陰穢不堪。其實是自心生魔。”
程連安低頭恭身。一副喜形於色的樣子:“謝督公教誨。督公佛眼觀世。心境高遠。非常人能及。奴才確是自心生魔而不自知。督公一言驚醒夢中人。真令奴才受益匪淺。好像整個人一下子就清爽了許多。”
郭書榮華笑道:“我又哪算得上什麼佛眼了。你跟著小權學的盡是這些麼。有空還是多琢磨琢磨他辦事的心思為好。那些個吹牛拍馬的毛病就別學了。”
程連安單膝點地。誠惶誠恐地點頭:“是。曾掌爺對督公忠心耿耿。常常給奴才講說您的好處也是有的。卻都是發自內心。絕無虛假。督公不喜吹牛拍馬。正說明您老人家心清滌雪。神機明見。只是奴才每每想起督公語中哲思、英明行事。內心裡便不由自主地產生崇拜之情。偶爾神情激盪。辭不達意。還請督公諒解。”
常思豪大皺其眉。心想這孩子在東廠再待下去。只怕一天比一天墮落。便是現在。只怕也不是厚顏無恥四字可以形容。然而這條道路乃是他親手所選。且走的異常決絕。也真是拿他沒有辦法。
銀衣大袖刷拉拉一揚而落。兩根修長的手指已然托住程連安的下頜。
郭書榮華明眸透冷。緩緩地道:“我說的話。你要一字一字地聽明白。想清楚。東廠能有今天。靠的不是阿諛奉迎之輩。你若自認為有本事。就讓我瞧瞧你的真能耐。否則不管是誰安排下來的人。留不下的。還是留不下。明白了嗎。”
程連安只覺兩片指甲在頸間蠕蠕划動。有如兩柄鋒利的小劍一般。身子不由自主抖成一團。尿水順著大腿根熱乎乎地淌了一小片。連連道:“是。是。奴才明白了。”
郭書榮華收指後靠。眼簾低垂:“小權。”
“在。”曾仕權折身垂首恭聽。
郭書榮華不再言語。廳中陷入長久的靜默。
曾仕權彎著腰。目光漸漸難定。也不敢偷眼去看。額頭上細細密密地滲出一層汗來。終於打熬不住。說道:“仕權該死。以後再也不敢了。”
郭書榮華眉頭微蹙:“你們曹老大鷹武自持。跟著他學不著東西。呂涼深沉。教不出好苗子。我還指望你能好好帶帶他。結果你這老毛病又犯了。你說說。你什麼時候能改呀。”
曾仕權眼睛直眨。一動也不敢動。汗水匯聚成滴。從眉鋒、頜尖點滴落下。
郭書榮華掏出塊白絹。輕輕在他臉上按拭。“現在知道出汗了。早幹什麼來著。我一再地說。咱們東廠的臉面是大。即便要丟。也要丟在家裡。丟在自個兒人面前。絕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可是你呢。你聽進什麼了。來。你告訴我。你聽進什麼了。”說話間側過耳朵。對向曾仕權。
曾仕權撲嗵跪地:“請督公息怒。”
郭書榮華擲絹於桌。起身負手。頸子回鉤瞧他:“息怒。我有什麼怒。我是難過。是恨鐵不成鋼啊。”
他在二人身邊來回踱步。眼光不離曾仕權的腦袋:“當初咱們左支右絀。東擋西殺。歷盡多少辛苦才得來今天的一切。你們的功勞我件件都記在心裡。誰有多大的辛苦。就該享多大的富貴。你說說。你得到的。比你當初期望的少嗎。”
曾仕權臉上肉跳:“不少。”
郭書榮華道:“功是立出來的。不是爭出來的、壓出來的、使壞使出來的。天道酬勤。創業維艱。守成不易。你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曾仕權道:“懂。”
郭書榮華手指程連安陡然提聲:“懂你能這麼教他。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當咱們是禍國秧民的奸臣、壞種。有多少人把咱們看成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妖怪。那是為什麼。就是因為咱們的隊伍之中。有人夜郎自大、有人吹牛拍馬、有人胡作非為。如果你我都不能好好自律自省。如何能管好底下的人。又如何去監察那些貪官汙吏、國之蛀蟲。”他忽地彎下腰身。眉鋒幾乎頂上曾仕權的額角。目光殷切而哀傷:“仕權哪。咱們天天在廠門口的牌樓底下走。你可不能把上面那四個字兒給忘了。你也是奔五十的人了。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嗎。”
曾仕權腰身僵硬如碑。眼皮垂低。不敢與他目光相接。一口氣喘不上來。連嚥了幾口唾液。口唇顫動著道:“督公放心。小權今後一定以大局為重。決不再行錯事。在自己人身上胡亂用功。”
郭書榮華一晃身坐回原位。靠上椅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