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量天尊。”
牆壁之中。傳來長長的嘆息之聲。腳步聲響。又從櫃門裡走出兩個老年道姑來。一個臉上皺紋稍多。眉分八字。面目慈祥。老態明顯。頭髮卻多是黑的。另一個則滿頭白髮。從臉上看膚色光潤。卻又年輕得多。那櫃子雖然不小。卻也裝不下三個人。顯然背後另有暗室。
常思豪大為奇怪。心想顧思衣原說到這三清觀中有兩個道姑。怎麼現在又冒出兩個來。瞧她們這年紀也都不小了。又為什麼在暗室裡待著。不見天日。
妙豐道:“她們……是兩個老宮女。因衝撞了我。被我抓來。囚在此處……”
“無量天尊。”
那白髮的道姑說道:“我們已向哀衝太子表明了身份。你還瞞個什麼。”說著手一揮。幾片紙落在地上。寫滿文字。顯然是剛才在暗室之中。曾經有過筆談。
妙豐撲嗵一聲跪倒在地:“小哀。她們已經洗心向善。再沒做過一件壞事。當年若不是我做下錯事。使老皇爺功虧一簣。也不會有後來這些事情。你要報仇。就衝我來。放過她們吧。”
黑髮老道姑緩緩說道:“妙豐。你這又是何苦。”她似是身體虛弱。有些氣息不足。然而語態柔和。溫文爾雅。顯然涵養深厚。
馮保率火銃手自樓梯處湧上。喝道:“長孫笑遲。還不束手就擒。”白髮道姑轉過身來。微皺其眉:“小保。你胡亂喊叫些什麼。”這“小保”二字。是馮保年青時常被主子們叫慣的名字。他自入司禮監之後。大權在握。可是許久未曾聽見過的了。登時不由一愣。仔細瞧瞧她面容。驚聲道:“靖妃娘娘。怎麼是您。”趕忙縮身施禮。常思豪更是一呆:“靖妃。這白髮道姑是盧靖妃。”
黑髮的老道姑道:“唉。還稱什麼娘娘。富貴榮華。早歸塵土。如今她的道號洗心。早已入我玄門。做了貧道的弟子。”馮保抬眼瞧她。似乎覺得眼熟。揣摩半晌。忽然想起一人。試探問道:“恕奴才眼拙。您莫非是當年的王貴妃。”
黑髮道姑微微一笑。甚是苦澀。仍是慢條斯理地答道:“這麼些年過去了。虧你還記得。貧道如今道號無肝。什麼王貴妃的。可別再叫了。”馮保道:“是。娘娘。”言罷略一縮頸:這娘娘二字原是說慣了的。未及改口。偷眼瞧去。對方卻也沒怪。
常思豪心想:“原來這老道姑便是王貴妃。那就是受了盧靖妃指使。去閻貴妃宮裡藏偶人那個人了。怎麼她反倒成了盧靖妃的師父。起個道號居然叫‘無肝’。更是奇怪之極。”
盧靖妃說道:“小保。你先帶人退下。我和無肝師父有話要說。”
馮保面色微凝。遲疑不動。盧靖妃杏眼略睜。嗔容威肅:“怎麼。哀家使喚不動你了是不是。”馮保忙道:“不敢不敢。奴才只是擔心娘……真人的安危。故此……”瞧了眼長孫笑遲。盧靖妃道:“我們和自己孩子說話。能有什麼事情。你下去吧。”
無肝道:“洗心。你還當自己是他的主子不成。”盧靖妃一愣。垂首道:“師父教訓的是。”無肝慈容轉和。道:“咱們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們不走。便任憑他們聽去罷。”馮保連道:“不敢。不敢。”向後使個眼色。率人下樓。身形在梯口剛剛隱沒。傳來低低的兩聲言語。似是在阻攔什麼。又被斷然喝斥。緊跟著又有兩人走上樓來。
常思豪瞧見來人。卻都認識。一個是劉金吾。另一個則正是那日在顏香館放屁薰過自己的文酸公。
妙豐見二人上樓。微微點頭。道:“你們來了。”很是和顏悅色。劉金吾和文酸公向妙豐、盧靖妃和無肝三人無聲施禮。瞧見常思豪。都是衝他微微一笑。眼睛又都落在長孫笑遲身上。靜靜盯他。也不說話。安碧薰頭低下去。臉頰微紅。
常思豪回看窗外。郭書榮華早已躍下雨簷。與馮保所率人等靜立院中。瞧這距離。馮保眾人大概聽不清樓上的談話。但郭書榮華武功淵深難測。就難說了。
回過頭來。卻見無肝正瞧著自己。目有嘉許之色。問道:“你便是常思豪麼。”
常思豪點頭。盧靖妃一笑:“剛才在暗室中我們對你的來頭很是奇怪。小哀便筆述了一番。你捨生忘死。殺退俺答。這份赤膽忠心。十分難得。有你這樣的俠烈之士。是我大明的福氣。”
常思豪道:“韃子到處殺人害命。壞事做絕。我只是覺得應該應份。就去幹了。膽是有的。什麼忠心。倒從來沒尋思過。”
無肝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好。這是實話。你是好孩子。”
常思豪這些事蹟傳開之後。人們見面總要撿精忠為國這類詞誇上兩句作為客套。他做事前本沒想過那些。是以比較反感。倒是無肝剛才這句“你是好孩子”。如同大人見小孩無心做對事。獎的一塊糖。讓他聽來。大覺舒服。遂向無肝點頭一笑。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盧靖妃點頭移開目光。道:“當年之事。我是罪魁禍首。雖然換了一身道裝。又怎能洗去當年的血債。小哀。剛才在靜室之中。我向你表明身份。便是沒想再活過今天。不過在臨死之前。還有幾句話。你務必聽我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