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張口結舌。長孫笑遲小時候的事情。他又如何知道。眼見這道姑陳說往事。情深意切。自己也不忍再撐將下去。正要表明身份。妙豐嘆了口氣。失笑道:“唉。你瞧瞧。我也真是。五歲的孩子。能記得什麼。”
安碧薰問:“師父。那我又是怎麼回事。”
妙豐道:“你是我後來和嘉靖爺所生。我非妃非嬪。名不正言不順。嘉靖又記著安師兄的好處。便賜了你姓安。起名碧薰。養在三清觀裡陪我做伴。這事情只有我和安師兄等少有的幾個人知道。誰也不會外傳。連當今皇上也是不知。你這皇帝哥哥聰明睿智。卻好色得很。沒事喜歡往這跑。我也怕他是瞧上你了。準備找個機會告訴他事實。可是一直難開這個口。他來得勤了。宮裡難免有風言風語的不乾淨。三人成虎。我這幾天正愁著這事。結果聽堯姜這一說。唉。無風不起浪。真是煩什麼來什麼。怕什麼有什麼。本來老皇爺這一去。我在西苑再待下去也沒意思。一年來心煩意亂。幹什麼都不順當。可是在這住了這麼多年。想要離開。一時間天下之大。還真想不出能去哪裡。”
“呵呵呵。真人這是跟誰聊天呢。”
一個清悅的聲音響起。距離極近。應在窗邊不遠。妙豐臉色一變。急切間將常思豪往前一推。隱在窗臺下暗影。隨後單掌凌空虛劈。窗扇嘭然兩開。
常思豪偷眼向外瞧去。只見一樓雨簷上負手站定一人。笑意盈盈。眉目如畫。頭戴青紗冠。蝴蝶結系在頦間。冠帶隨風。身著亮銀色右衽長衣。兩肩處繡著大朵的富貴牡丹。色彩鮮紅。花團掩映。在夕陽下熠熠生輝。一條黑色銀邊大帶紮在腰際。旁墜兩枚方孔玉錢。長衣下襬潑拉拉順風飄展。露出猩猩紅的褲腿和皂黑小靴。
常思豪猛地吸了一口氣:“世上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便是明誠君沈綠在此。比他也大有不如。”
妙豐臉色沉凝:“我道是誰。原來是郭督公到了。”
常思豪一驚非小。幾乎從床上躍起。五指緊緊握住那柄小劍。心中喊道:“他是郭書榮華。他是郭書榮華。”
安碧薰大聲道:“我們這三清觀是老皇爺敕建。要是踩壞了瓦片。你可賠得起嗎。”妙豐手攏了她臉蛋。低低道:“薰兒不得無禮。”轉向郭書榮華道:“郭督公不在東廠。到我這三清觀所為何事。”
郭書榮華在夕陽中燦爛一笑:“我來宮裡辦些事情。在公主那裡見著了馮公公。聽他說道宮中來了賊人。我瞧見棲霞公主頭暈目眩。與尋常睏意不同。一探脈象。才知她是被人用內力震暈。也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他語聲溫和清亮。聽來十分悅耳。若非知道他便是郭書榮華。常思豪說什麼也無法將這聲音與陰狠毒辣的東廠督公聯絡起來。
妙豐道:“這宮裡宮外。誰敢對公主動手。那可真是笑話了。倒是郭督公所到之處。香風撫面。公主聞之如醉。倒是大有可能。”
郭書榮華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方小帕擱在鼻翼處。輕輕一嗅。說道:“真人那可誇張了。我真的有那麼香麼。”說著手一抖。那方小帕在風中平平飛來。直入窗內。妙豐劈手接過。只見上面有些許血汙。郭書榮華悠然道:“這是公主身上的東西。她又沒受傷。這血是哪兒來的。可不挺奇怪麼。我這心裡記掛著真人。這便過來瞧瞧。剛才在後院地上又發現一灘血跡。嚐了一嘗。其味腥厚。和這手帕上的血倒是一樣。我就想啊。真人多年素食。身上血液必然清淡。絕沒有這般腥烈如燒的道理。那自然是別人身上的了。”
常思豪提劍站起。指他喝道:“你既然嚐了我的血。我倒也想向你要點血來嚐嚐。”
郭書榮華笑道:“常少劍。您是貴賓。還請自重。現下我來這三清觀。可不是為了抓你。”
妙豐大吃一驚。瞪視著常思豪喝道:“你。你姓常。你不是小哀。那又是誰。”
院門處湧入人流。馮保闊步走進院中。大聲道:“他是誰並不重要。真人還是先把那賊交出來的好。”
妙豐大怒:“什麼這賊那賊。除了他還有誰。”
忽聽身後有人答言:“他找的是我。”
常思豪猛地回頭。只見衣櫃之中走出一人。身著淡紫衣。正是長孫笑遲。妙豐和安碧薰二人卻不認得。妙豐驚愕問道:“你是誰。”
長孫笑遲眼圈紅紅。似是哭過。兩眼望定了她。啞聲道:“姑姑。可還記得小哀五歲來看您時。寫下的那首詩嗎。”
妙豐張大了嘴。半晌。說道:“記得。怎麼不記得。東風摧骨遍地朱……”
長孫笑遲介面道:“坤寧宮內聞鬼哭。”妙豐猛吸了口氣。眼睛亮起:“殘豎深宮謀奇計。”長孫笑遲:“一天紅淚灑皇都。”妙豐顫聲道:“義士挾顱赴國難。”長孫笑遲提高聲音:“哀子何敢意躊躇。”妙豐含淚道:“它年。雪恥。學孤趙……”長孫笑遲頓了一頓。緩緩道:“扶蘇劍斬二世胡。”聲多感慨。又滿含悲憤。
妙豐顫巍巍抬起手來:“是你。真的是你……你怎麼會躲在櫃子裡。”
長孫笑遲道:“我回到京師。自然要來宮裡瞧瞧。只是在娘舊日住處追思往事之際。一時失神。露了些形跡。以致被馮保一夥四處追緝。路經此處。便進了這三清觀。姑姑替我擋去了馮保。我本來正欲與你相見。卻不料聽你在樓下說話。似乎認錯了人。我便藏身在櫃中。想聽個究竟。沒想到這櫃子居然……”
妙豐眼睛瞪得老大。氣息緊促地道:“你。你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