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倒把常思豪聽得愣住:“你知道。知道什麼。”
長孫笑遲笑道:“東廠已然派人將本館四面圍定。今夜我這覺是睡不好的了。明天和鄭盟主會談之時。多半精神欠佳。哈欠連天。若惹得盟主不悅。豈非大禍不小。”
常思豪怫然若失:“在這般情勢之下您還有心說笑。常思豪真該道聲佩服。”
長孫笑遲道:“呵呵。他們若是為我而來。便用不著這般陣仗。也不會遲遲不動手。既非為我而來。我又何必坐立不安。所以這樁事情對我而言。自然算不得什麼大禍。”
常思豪道:“東廠圍館。確非為您而來。可是與您也有莫大關係。您讓我直言不忌。自己卻話不著邊。只怕不合適吧。”
朱情在旁道:“不談正題。先引以禍事。也算是直言麼。”說得常思豪臉上一紅。他繼續道:“我輩在江湖所行之事。朝廷無有不知。早有相圖之意。然東廠此來又圍而不攻。自非忌憚我等。徐閣老的面子再大。只有各部官員在意。東廠何嘗真的放在過眼裡。三公子便更不須提。既與我們都無關聯。那麼今日到場賓客之中。必有一些是對他們而言極其重要的人物。才會致令東廠有此投鼠忌器的表現。”
常思豪道:“先生料事如神。想必也能猜到這些人物是誰。”
朱情道:“能讓東廠這般興師動眾的。除了宮裡的太監。再就是當今皇上。餘者何足道哉。”
常思豪訝然:“先生不愧‘了數君’之號。果真一切瞭然在胸。”朱情道:“此事易於分析。可也用不著數術。常兄弟既然穿著這身幹事行頭。想必是和東廠人物打了些交道。所得訊息。自比我這分析準確得多了。不知這夥重要賓客。共有幾人。”常思豪暗道慚愧。回答道:“他們應是一行三人。郭書榮華護駕。還有個馮公公。”
朱情目光亮起。立時轉向長孫笑遲。語聲振奮:“沒想到咱們籌劃數月。今日得來。全然不費功夫。”
常思豪心下暗奇:“籌劃。籌劃什麼。”見長孫笑遲沉吟不語。表情非喜非怒。一時也摸不著頭腦。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水顏香從櫥櫃裡取酒將壺灌滿。插在炭爐之中煨熱。倒了幾杯給荊零雨服下暖身。眼睛雖一直沒看著這邊。耳朵卻始終留了意。此刻笑著插言道:“這位常俠士在包圍圈中孤身闖入。可是特意來通報這一訊息。要我等小心伺候以免大禍臨頭麼。嘿嘿。咱們萍水相逢。這般深情厚誼。倒讓人有些承受不起哩。”
長孫笑遲看過去一眼。沒有言語。
常思豪道:“常某沒有姑娘說的這般高尚。只想藉此機會一償舊願而已。在馮郭二人率領之下。東廠誣殺良臣。殘暴酷虐。所行之事。不須我多言想必閣主也都瞭然在胸。常思豪本是鄉野無名之輩。偶獲機緣。曾得投效軍旅。少涉江湖。對東廠惡行身受目睹。痛恨之極。心中早有除奸之志。之前聽人說閣主在江南吞幫並派。一統黑道。加之又曾攻襲秦家。所以對您的印象並不太好。不過。前日經與江朱二位先生相談之後。倒覺得兩位胸懷錦繡。大有報國之心。這般人物能追隨閣主左右。想必您也是位了不起的英雄。氣度非凡的了。”
江晚笑道:“小可百無一能。常少劍過譽了。不過你對我家閣主的推語。倒是確切得很。”
常思豪道:“在下剛才所言。句句出自真心。先生也不用客氣。今日我與閣主一見之下。果然覺得十分親近。前者在酒桌上。閣主曾言道極恨小人奸謀得逞。希望咱們彼此能攜起手來往前看。照我的理解。便是您也希望兩家能夠放棄前嫌舊隙。合力同心。共同對付東廠。不知我是否解錯。”
長孫笑遲道:“沒錯。秦家與聚豪閣的舊隙。既是東廠的陰謀所致。我又豈能讓他們遂了心願。秦老先生胸襟廣闊。明瞭真相之後。無條件放沈綠撤部江南。閣中上下人等俱都感嘆秦公高義。後得知老人家過世訊息。無不灑淚扼腕。在下自然更加難過。老人家英雄了得。死於東廠奸謀。可哀可嘆。然而傳聞秦絕響掌權後。將一切仇恨都記在了聚豪閣頭上。令人不能不憂。”
常思豪道:“閣主這倒不必擔心。絕響雖然年幼。但是頭腦聰明。事情一點就透。其實事實真相他豈有不知。只是在東廠高壓之下。不能表露出來。所以假意仇恨閣主。希望令東廠放鬆警惕。以便能夠獲取喘息之機。勵精圖治。將來再度振奮中興。”
朱情道:“果真如此。咱們大可結成盟友。一致對敵。那便是再好不過。”
常思豪道:“哪還有假。這一點有我做保。閣主與先生不必擔心。既然大家都開誠佈公。我也就有話直說。如今皇上會來顏香館。原出於馮保的設計。他因徐閣老向上提請李芳代替他的位置。所以才誘皇上出宮。一則想讓他見一見徐家的排場。心生嫌忌。二則想引起他和徐三公子的爭端。給皇上一個處置徐閣老的理由。閣主既然與徐閣老交情不錯。想必大樹飄零之時。你們也會受到影響。我所說大禍。便是此事了。”
這番話真中有假。還將曾仕權的玩笑改編。雖擴大了一些事實。卻也不無道理。而且提到徐閣老提名李芳之事。對方既然託庛于徐家門下。對此豈能不知。他查顏觀色。見朱情和長孫笑遲互望一眼。已然信了八分。便又續道:“馮保和郭書榮華坐鎮東廠。向視官員為魚肉。百姓為螻蟻。徐閣老觸動他們的根基。怎能不受仇視。然而東廠勢大。要動他們原屬不易。眼下他們這兩大賊首卻身在館內。人單勢孤。正是天賜良機。閣主若能出手除奸。一則替天下蒼生造福。二則也是為徐閣老去一心腹大患。常某不才。願助一臂之力。不知閣主意下如何。”
朱情極是興奮。向長孫笑遲瞧去。見他不語。急道:“常兄弟說的對。值此良機。主公更有何慮。正好將朱載垕也一併……”他單手向下。做了個切物之勢。
朱載垕是隆慶皇帝本名。身為大明子民。常思豪自然清楚。他雖然早經各種途徑猜測預料到了聚豪閣的反意。實際瞧見朱情叫出“主公”這等怪異稱謂。又做出這誅殺的手勢。仍是心頭猛跳。思緒紛雜。一時也說不出是驚駭多些還是興奮多些。忖道:“不論怎樣。他們在我面前露底。這個忙是幫定了。今日程大人和吟兒的宿仇可報。大事成矣。”正在此時。忽聽屋中右手邊不遠處“啪嗒”一聲輕響。長孫笑遲身如電射。早到屏風之後。探手揪出一人。
那人兩臂高舉。閉著眼睛口中叫道:“姑娘開恩。姑娘開恩。原諒小生則個。”
屋中幾人目光同時匯聚在他身上。只見這人三十左右年紀。黃焦焦的麵皮。身形削瘦。閉眼縮脖一副生怕捱打的模樣。高舉的兩手中各提著一隻靴子。底下居然光著腳丫。甚是滑稽。常思豪一見之下。居然認得。心道:“這不是那文酸公麼。”
長孫笑遲皺眉放開了手。朱情卻又上去一把抓住他後領。喝問道:“你幹什麼來著。”文酸公怯生生睜開一隻眼睛。掃見水顏香。立時笑了:“姑娘果然還沒休息。好極好極。”水顏香笑道:“原來是你。莫非是來討那半壺殘酒的麼。”文酸公正色道:“小生寫的歌詞沒被姑娘看中。才情不逮。也是無話可說。又怎有臉來討酒喝。姑娘未免將小生看得輕了。只是你說身子不舒服。自己卻又開門會客。這般重財輕友。未免對大夥不起。”水顏香笑道:“看你這年歲也不小了。自稱小生太也稚嫩。改稱老生。只怕更貼切些。”文酸公臉上一紅:“小生……在下還年輕得很。水姑娘切莫嫌棄。人雖長得有點顯老。總比世上那些文酸孺子更可靠些。”朱情目中蘊怒:“我剛才問的話。你沒聽見麼。”右手按在身旁書架橫樑上輕輕一摳。“格”地一聲。寸許厚的實木上。立時現出四個指洞。
文酸公眼中閃過驚奇之色。又是大悟般地一笑。似覺得那木架大概早就朽了。
朱情怒道:“回我的話。”
卻見這文酸公長長地“噓。。”了一聲。其狀神秘。低低說道:“切莫高聲語。”朱情一愣。不知他是何意思。隔了一隔。只聽他又搖頭笑續道:“恐驚天上人。”
屋中幾人思忖著他話裡含義。都各自驚疑。常思豪心想:“天上人是什麼意思。啊喲。莫非是說。上面有人偷聽。”和長孫笑遲、朱情、廖孤石几人不約而同。一齊抬頭。目光聚向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