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大明自發生丞相胡惟庸謀逆一案之後,太祖朱元璋便取消了中書省編制和丞相一職,也就是沒宰相了,改吏、戶、禮、兵、刑、工這六部為一級中樞,各部尚書直接向皇上負責,另選拔大學士組建“內閣”,原本大學士只有正五品,比各部尚書的正二品要低三級,但自嘉靖年間起,內閣地位提高了不少,現在六部尚書行事亦須向閣臣請示,而內閣之中,依地位不同分為首輔、次輔、群輔三檔,首輔的權力極大,已是相當於過去歷朝中的宰相,
她連解釋帶比劃,說了一大套,常思豪也沒聽得太明白,只粗略記住了輔分三檔,總之首輔最大,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荊零雨嘻嘻一笑:“萬人之上是沒錯,卻未必是一人之下,”常思豪道:“難道還有在首輔之上的官職,”
荊零雨嘆了聲:“唉,你這人笨得可以,人上有人,可也未必在於官職大小,難道,你把那籠子鋪忘了麼,”
常思豪聽她提到東廠,加了謹慎,便不再說,直上三樓找了空桌坐下,夥計過來伺候,遞上一本菜譜,笑眯眯地問:“兩位吃點兒什麼,”荊零雨接過這菜譜來瞄了眼封皮,翻也沒翻,直接拍在桌上,道:“瞧你這選單子厚的,光字數怕就得有個百來萬吧,出來吃飯,就是圖一開心熱鬧,哪有耐心煩兒瞧這個啊,勞你駕,就把這菜名兒給我們報報吧,”
夥計點頭哈腰地笑道:“回姑娘,報菜名從早兒報到晚上也報不完,小的倒是不怕累,就怕姑娘您餓著,這麼著,今兒我們廚下李師傅在,遼魯菜都會,文武火俱佳,拿手招牌幹炸裡脊燴三絲、清水蟄頭炒芛片、大鍋出溜煲羊肉、特一品鮮氽丸子,我們這兒出了名兒的量大給的多,而且菜碼兒實誠沒虛頭,一樣來一盤兒您就吃不了了,這幾樣兒您要是點全了,待會兒我作主再附贈姑娘兩個震天雷,一串嗞嘍花,就算小的我請的,”
常思豪道:“我們吃飯,你附贈炮仗幹什麼,”夥計笑道:“姑娘圖熱鬧,咱們一邊放一邊吃,就當提前過年了,”荊零雨笑道:“不用理他這土包子,聽不懂笑話兒,還興跟你打起來呢,我說,你這嘴皮子可挺溜麼,是姓劉啊,還是姓謝啊,”
夥計笑道:“回姑娘的話兒,小的姓肖,名叫肖念茲,我娘生了我們哥兒倆,一對孿生兄弟,我是哥哥,我弟小的時候上學堂,不知怎地就不很合群兒,慢慢地得了一種憂鬱之病,窩囊死了,倒是我活得精精神神兒,話也越來越多,可能我弟的話都教我說了,後來找活幹的時候,人人嫌我嘴碎,到哪兒哪兒煩我,只好到酒樓當夥計來了,”
荊零雨笑得兩手抓桌,腦門抵在空碗上,簡直樂不可支,常思豪心中奇怪,不知她這是怎麼了,荊零雨一邊笑,一邊連連擺手:“好了好了,就照你說的這幾樣上,去吧去吧,”
夥計笑應一聲:“擎好兒吧您哪,”抱起菜譜下去,
常思豪見荊零雨始終咯咯在那笑個不停,納悶地問:“你倒底在笑什麼,”
荊零雨按著笑肚子,好像按著一條七扭八跳的活鯉魚,好容易平復了些,這才道:“好久沒這麼開心了,哎,畢竟是口福居,服務就是不一樣,”
常思豪奇怪:“怎麼不一樣,是說給你炮仗的話嗎,”
荊零雨道:“你還沒反應過來呢,剛才那夥計不說了嗎,他叫肖念茲……噗……”說到這兒,忍不住趴桌上又笑起來,常思豪直直地看她,不知她犯了什麼病,
荊零雨強忍著笑,道:“好了好了,我給你說,你看,他弟弟和他一樣上學堂,為什麼他就沒事,他弟弟就不合群,為何他開心,他弟弟卻憂鬱,”常思豪道:“我哪知道,他又沒說,”荊零雨道:“他怎麼沒說,他說了,他叫肖念茲,又是哥哥,常言道:‘念茲在茲’,那他弟弟應該叫什麼,”
常思豪道:“那就叫‘肖在茲’唄……”說到這兒,感覺出這讀音不對勁,心想:“肖在茲,念著豈不像小崽子,”
荊零雨道:“你終於明白啦,他弟就是因為起了這個名,結果上學堂被同學一叫,就很鬱悶,結果鬱悶死了,豈不可樂,”
常思豪“哎”了一聲,手捂了臉,扭開頭去:“人都死了,有什麼可樂,真無聊,”
荊零雨忽然板了面孔,輕輕一拍桌,鄭重地道:“小黑,我接下來的話,你要一字一字地記下,入進心裡,日後落在行動上,否則你這輩子就白過了,你這人,其實沒趣得很,我說出來吃飯要熱鬧開心,他就說個笑話逗我而已,哪是真有這弟弟,常言道:‘尋開心、尋開心’,開心是要尋出來的,不去尋,豈不枉負了這世界,你要知道,這世界是一本大書,裡面盡是苦難,只有自己學會找樂,這書才有讀頭,要不然,錯過了多少好事都不知,死氣沉沉地讀一輩子有什麼意思,”
常思豪想了一會兒,點頭道:“你說的也是,”
兩人坐等菜來,常思豪始終想著上樓時的話題,見周圍人等各吃各的,無人注意這邊,便又壓低了聲音道:“笑話的事先擱在一邊,我聽你方才的意思,東廠竟能左右閣臣不成,”荊零雨道:“那你以為呢,”常思豪道:“我原以為,東廠只不過監督大臣們的言行,如果有什麼犯上的言語,便逮了治罪,可是內閣那麼高的地位,直接與皇上溝通,處理的又是關係到整個天下的政務,難道事事還要聽東廠擺佈,”
荊零雨道:“雖然不像你想像的那樣,但事實是差不多的,太祖爺取消了丞相一職,所有國家事務都要他自己親自處理,累得很吶,後來的皇帝只顧吃喝玩樂,便懶得再批那些奏摺了,於是便讓內閣的大學士在奏章上籤注意見,把事情分析好,並且給出解決方案,這就叫‘票擬’,皇上看完,不用動腦子,只批行或不行就得了,這就是內閣崛起的緣由,”
常思豪心想:“人說富不過三代,當皇帝也是一樣,打天下的開國皇帝知道江山來的不易,兒孫沒經過戰爭,可不就是怎麼省心怎麼來麼,”
只聽荊零雨聲音低了些,繼續說道:“但到了嘉靖帝這,他整天燒香學道,幾十年不上朝,跟大臣都見不著面,於是這‘票擬’的摺子就要透過太監遞進宮去,皇上有時批字,有時就口傳旨意,如此一來,這些鳥籠子不就有了玩花樣的本錢和機會了麼,馮保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甚至可以代皇帝對內閣票擬進行批示,所以啊,就算當朝首輔大人,也要瞧著他的眼色,相互間搞好關係才行,至於提督東廠,倒是小事一樁了,對一個太監來說,如何固寵才是大事,伺候好了皇上,什麼都有,東廠不過是個工具,是把刀,是條狗,用時一指就過去了,所以馮保倒不怎麼管,都全權交給郭書榮華去辦,”
常思豪眉頭微凝,尋思:“票擬是首輔提上去的,太監竟有代皇帝批示的權利,那麼只要首輔和司禮太監暗地聯合在一處,豈非就可以避開皇帝,為所欲為了,這樣一來,天下倒真是成了他們的,”這時夥計端來酒菜,一樣樣往桌上擺,他便不再問了,
夥計退開,兩人舉筷進餐,荊零雨專夾些蝦球、炒肉來吃,全沒出家人的樣子,常思豪想著剛才的問題,頗有些食不知味,便不住斟酒來喝,幾杯下肚,聽得西方靠牆之處有人大聲談話,一人正讚道:“聲雄,氣壯,真好詩也,想不到風塵中有此女子,難得,難得,”側目瞧去,原來那桌坐著兩個文士,一個三十多歲年紀,面如撲粉,眉角巍峨,身穿白色畫袍,上有云山錦繡,大江中流,好一似妙筆畫得,勢態渾雄,另一個方面大耳,目朗神清,顴高須短,一身正氣,身上青衫罩體兩袖碟符,打扮近似道人,
這兩個人側著身子,正瞧著西牆粉壁上的一片字跡,感嘆便是由此而發,
常思豪原沒注意過這酒樓牆上居然有題字,搭眼瞧去,不由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