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僅為地利。”龐涓話鋒一轉,“自商鞅變法之後,秦人國勢日強,關中人口興旺,戶籍大幅增加。據在下所知,秦人總數已不低於四百五十萬眾,可徵之丁不下百萬。此為人和。”
眾將面面相覷。
六國合力伐秦,力量對比一面倒,龐涓卻在此地處心積慮地誇大秦人之利,誰也忖不出他想表達什麼。
“諸位將軍,”龐涓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提高,字字鏗鏘,“秦人佔據地利與人和,所缺的只有一項,就是天時。是天要亡秦!天要亡秦,秦不得不亡!今六國縱親,六軍雲集,群雄蟻至,更有諸位將軍身歷百戰,秦人即使佔據天塹,擁有四塞,我等鐵蹄照舊將其踏成肉餅,碾作肉末。”
“龐主將,”昭陽嘴角撇出一絲冷笑,“還是痛快點,說說你要如何把秦人踏成肉餅吧!”
“昭將軍莫急,”龐涓根本沒有把這個手下敗將看在眼裡,瞄他一眼,淡淡一笑,“制敵首要知敵,是不?”略略一頓,掃視眾將,“秦雖有地利,兼具人和,卻也有其軟肋,在下歸總為五不利。”見諸將目光皆射過來,稍稍提高聲音,“一不利,秦先有河西之戰,後有商於之戰,雖皆取勝,國力卻傷,致使其之後伐趙晉陽失利,伐韓宜陽未果,不敢再動刀兵;二不利,秦室易主,宮廷內爭,商鞅遭誅,新法受挫,尤其在河西、商於等地未服民心,百姓抗爭不斷,流民紛紛回返河東;三不利,關中連旱三年,五穀減半,個別城邑出現饑荒,迫使秦宮開倉賑災;四不利,西戎諸部不穩,義渠時有騷擾,秦宮雖有安撫,但難以服心;五不利,秦失商鞅,國無大才,雖得公孫衍,卻也不足為懼。至於司馬錯,不過是一介匹夫,有勇無謀之徒。”
“龐將軍所言甚是。”田嬰拱手附和。
“再看秦國戰力,”龐涓再次指向沙盤,“秦雖有數十萬可徵之夫,卻多為蒼頭,不堪一擊,具戰力的不過三十萬眾。除去各邑守卒和鎮守西戎、義渠邊關諸部,秦可用於抗我鐵蹄的不足十二萬眾。我有縱軍逾四十萬,戰車數千乘,無不是鐵甲之士,身歷百戰,在下是以認為,此番伐秦,只要謀略得當,部署出奇,我當穩操勝券。”
“龐主將,不要繞了,亮出你的宏圖大略吧!”昭陽急了。
“在下以為,”龐涓淡淡一笑,“縱親軍可兵分三路,左路為楚,出襄、宛,直取商於,破武關入秦;右路為趙、燕,過汾水谷地,由義渠轄地西渡河水,自北向南攻伐河西,在下已說服義渠,約好借道;中路為韓、齊、魏三國聯軍,兵分兩路,一路直取函谷關,一路直取蒲阪關。三路大軍同時攻擊,秦必左支右絀,首尾失顧。”
平心而論,龐涓分頭進擊之謀既合理,又能部分避開六國軍隊兵種不一、戰力不齊、將帥難以協調等諸多弱項,不失為上上之策。
眾將正自思忖,昭陽冷笑一聲:“此謀雖好,制秦卻是不濟。”
“哦?”龐涓緩緩轉向昭陽,“昭將軍可有良謀?”
“請問主將,如果擊敵,是掌有力,還是拳有力?”昭陽以問作答,同時伸出兩手,一手作掌,一手作拳。
“請將軍直言。”
“我六國縱親,為的是形成合力,以勢壓敵。勢宜合不宜分。正如將軍方才所言,秦有四塞之固,我若兵力分散,一塞亦不可破。我若兵合一處,任它銅牆鐵壁,也可碾為粉末。”
昭陽說出此話,多是出於私心。若按龐涓謀劃,由楚單取商於谷地,就與屈匄所謀異曲同工。更要緊的是,對商於谷地,昭陽所知甚少。如果由楚單取商於,就等於他須將伐秦的主導權拱手讓給屈氏,從而錯失滅秦獨功。陳軫講的是,只要合縱軍攻克函谷,奪佔咸陽,商於自也不攻自破,唾手可得。那時,功勞簿上,根本就不會有他屈氏。
龐涓眉頭緊皺,目光掃向田嬰和公仲。
“嗯,”田嬰附和昭陽,“昭將軍所言成理,在下贊同。”
公仲曾在申不害麾下與昭陽交過手,對他本無顧忌,這又奉了昭侯旨意,實幫龐涓,更不把昭陽看在眼裡,瞥他一眼,朝龐涓拱手,朗聲叫道:“在下贊成龐將軍分兵合擊方略。”
龐涓衝他點點頭,轉望子之與李義夫:“昭將軍主張合兵一處,主攻函谷,兩位將軍意下如何?”
二人一齊拱手:“謹聽主將之命。”
龐涓還過禮,轉對昭陽微微拱手,語氣緩和:“昭將軍,在下以為,函谷路險道狹,秦人更在關前夾道築壘,易守難攻,既不利我軍兵力展開,又難以用勢。恕在下直言,敬請昭將軍三思。”
昭陽亦拱下手,回他一個微笑:“將軍善於野戰,未必善於攻堅。不瞞將軍,在下帳前有巧匠一人,可制雲車。此車高約數丈,四周裝甲,下安數輪,可自由推移。每車能容十人,上有箭孔,一旦升起,憑它什麼壁壘,一如平地。只要突破此關,雖有關後兩百里峽谷,卻是敵我共之,我兵強糧足,遇關攻關,遇壘破壘,有何懼哉?”
見他執意如此,龐涓雙眉漸漸擰起,思忖多時,點頭應道:“也好。昭將軍既有攻堅利器,在下同意兵合一處,在函谷關前與秦決戰。”又轉問眾將,“諸位可有異議?”
公仲的嘴巴動了動,見其他人皆沒作聲,也合上了。
“既無異意,眾將聽令!”龐涓斂神凝氣,朗聲行使主將職權。
“謹聽大將軍吩咐!”眾將異口同聲。
“一個月後,各將本部兵馬開赴崤塞,會師伐秦!”
眾將得令散去。
龐涓留下昭陽、田嬰,就陘山、黃池舊事分別道歉,當場承諾,說魏王有旨,只要伐秦功成,對楚,魏歸還陘山,對齊,魏絕不插手宋事。
宋國是齊國之癢,陘山是楚國之痛。聽到龐涓這般承諾,二人無不歡喜。尤其是昭陽,原本對龐涓有些成見,這辰光前怨盡釋,相擁言歡。臨別時,龐涓再三叮囑他趕製雲車,昭陽滿口應承,興沖沖地乘車歸去。
送完客,張猛轉對龐涓,急道:“龐將軍,昭陽此謀當為下下之策,將軍不駁反納,實令末將不解。”
“呵呵呵,”龐涓盯住他笑道,“你真這麼想?”
“這麼想的不止末將一人。”
“還有何人?”
“公仲將軍。公仲將軍臨別時,再三要末將代為轉達。公仲將軍說,列國之兵宜分不宜合。我若四下出擊,一可發揮人多勢眾的優勢,二可分散秦人防禦。如此之多的兵力合在一處,六軍等於一軍,合縱不如不合!”
“唉,”龐涓長嘆一聲,“與我一心者,唯有公仲將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