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烈風席捲,雨水淋漓。月池心裡直叫慘,“這雨說下就下,得找個地方避避雨。”趕忙跑著,尋一處安生地方。誰料想這窮鄉僻壤的地方,荒草野林之地渺無人煙。月池就是帶著把傘,也經不起暴雨的磨折,身上多半溼了透了。
才跑了不一會兒,就腳下一滑摔在地上。“哎呦。”
“姑娘沒事吧。”清朗的聲音傳來。她便看見一襲青袍,雖說青色衣衫常見,但此人所穿之衣用料上佳,可能是用綢緞所造。
她稍一抬頭,便看見一隻手伸過來,月池把這手站起來,作揖道:“多謝。”
起身一眼便見那人額上青底抹額,正中嵌著一顆通透的綠玉,那玉一看便是稀罕物件,想必他也是世家王孫之輩。
雨落在頭上,月池才想起剛剛跌跟頭傘落到地上,正想去撿傘,誰料他把傘一推給了月池,自己倒撿起她的傘來撐著。
他笑著說:“前面不遠處有座廟,到那兒避雨吧。”他又發牢騷道:“唉,才走了不到半里路就被大雨澆得要趕回去拜佛。”月池被他逗笑了,“看不出你這個人竟也是這般沒正經。”
那人冷笑道:“呵,也沒見到那些凡夫俗子們有什麼正經的舉動,還不是一併把莊正充作門面。趕明兒我也裝作那穩重的樣子,沒準兒遇上個和我一樣的人,說不定還能稱兄道弟一起共謀大事,保不齊某年某月某日我們還會如劉蜀一般建王朝創大業。”
月池忍不住說:“你這人真是尖銳,給你點縫隙,就恨不得變成針扎進去,好讓人知道你有多牙尖嘴利。”
“哎呀,我半路居然扶起了個更厲害的姑娘,敢問姑娘芳名?從何處來?到何處去?一路上可安好?”他人爽快又精明的很,讓人又愛又恨。
“我並不是你口中什麼的厲害姑娘。我本無姓,從小寄人籬下且居無定所,名字嗎?養我的人隨口謅了一個名‘月池’罷了,後怕我一文不名壞了他家名號,死活不讓我入他家的譜,全當燒水煮飯的丫鬟養。後來又被賣到揚州坊間師從善才學藝,好做個琵琶姬討人開心。彈琵琶的功夫是會了,可那陪人玩笑的功夫卻一點也沒長進。這不,沒幾個月就被罵作呆子把我趕了出來。一向疼我的姨娘也只好由著他們來,眼睜睜看著我流落民間。”
雨嘩嘩下著,不見勢頭減小,但見暴雨如注,好像要讓雨水匯成洪流刷淨大地。
月池哽咽半分,接著說:“再往後,我就到董老家,也就是現今正得寵的董婕妤的老子,在那裡打個下手,掙點散碎的月錢活。可那老東西空有往上爬的心,卻沒有與之相稱的才能,藉著女兒的名頭竟敢在邊遠的縣裡自稱‘董國老’,還在縣裡橫著走,以為自己是說一不二的聖人。我待了數月就受不了他那齷齪行徑,結了例錢就以家人有病為由早早離開。”
他忍不住插話,“你這故事竟如同古人早年不得志的悽苦境地似的,不像是姑娘家該經歷的,而像是個該流傳的典故。”
月池以為他又在譏諷她,氣著說:“誰有心思跟你在這胡謅典故,世上典故多了去了,你怎麼偏偏盯著跟我經歷相仿的典故。別人見了還以為你這人只曉得有那些落魄書生,不知有世間百態。這樣少不了又添個人間故事,說你是個痴子傻子。”
她以為他會因此而惱,因此而怒,沒成想那個不知名的男子哈哈大笑起來,好像她說的話毫無嘲諷的意思,反而如同玩笑間的妙語一樣惹人開心。“我在長安、洛陽可沒見到有你這樣伶俐的丫頭,哪怕是我妹妹也不敢對我這般冷嘲熱諷,跟我論起是非分辨來。”
“切,你這酸刻沒胸襟的,還是個大男人,跟個丫鬟也要爭。”月池嘟著嘴罵。
“貧家女子也知道該做個持躬淑慎的閨秀。你呢,卻反其道而行,偏要做個女將軍,想四處為人打抱不平,這有什麼好的?失了分寸會像個潑婦一樣被人嫌棄。”
月池紅了臉,她平生第一次剛遇見個人就被數落的想鑽進地底下。“你罵我?你這黑心肝的。真該撕了你的嘴。”
他正色道:“再說一句酸話我就奪走你的傘,丟下你不管了,我自己到廟裡歇著。”
“誰要你這臭男人的東西。”她把傘丟到他懷裡,“快還我的傘。”
“哈哈,你這臭丫頭,快接著小心淋雨。”
月池撐著傘,瞪了他一眼。“哼”一聲轉過頭去。
“我就是不給你傘要你一個勁往前跑去也沒什麼了,被雨澆也不會染了風寒。”
她一聽這話更是氣憤了,“你不是黑了心肝肺的,你是沒心沒肺,無情無義的東西。”
“你往前徑直走個幾百步,再罵我不遲。”
月池一瞅,真有座廟可以遮風避雨,“你居然敢繞著圈玩我。”
他忙笑著解釋道:“我也不知這一路怎麼到的,剛看到就告知你了。”
她哂笑道:“好吧,人人都拐著彎笑我,就是遇見個蓬頭鬼,也未免來幾句令我心裡堵得慌。”
“你偏要說見,那我偏要說不見了。是該道一句君不見。”
月池繼而冷笑,“我要看看你這君不見有何出類拔萃的地方。”
“君不見夜雨寒更冷難行,獨往青燈自寥落。”他道了一句便不說了,
月池嘴裡唸叨著,“怎麼不說了?我還等著下句呢。”
他說:“下句自是不見青燈冷,唯見美人跌倒在雨中。”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