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心兒三歲便獨自住了一個院子,院子裡的護衛只能遠遠站牆頭,此刻護衛們在牆頭看著小殿下第N次打算離家出走,他們的內心是崩潰的。
院子裡不就小殿下和他的隨身伴當嗎?
哪來的人多呢?
護衛們狐疑地四處看,小殿下五感出奇靈敏,能在數里外感應到有人接近,這是有人進入王府並往他的院子來了?
但小殿下又要離家出走這事兒總不能沒反應,護衛們正要按例上報中文大總管,準備把攝政王府最令人頭痛的“如何既不接近小主子又能順利把他攔住”的送命題給大總管解決。忽聽一陣叮叮噹噹之聲傳來,聲音彷彿就是從隨心兒從來不許人進去的房間裡傳出來的。
隨心兒立即便停住了腳步。
然後將小拖車往旁邊牆上一扣。
他的小拖車上有掛鉤,而院子牆上到處都有釦子,方便隨時將小拖車扣在牆邊而不倒下弄亂了物品位置。
然後他轉身往回走。
他的房間都是他自己親手收拾,頂多再加上隨身小廝幫忙,只要他不在,房門必須鎖著,這是誰進去了?
剛走幾步,聽見後頭有人喚他,回頭一看,卻是自己那個又閒得浪回家的皇帝哥哥。
隨便兒是個看似懶散其實工作效率很高的人,也是個看似好說話實則骨子裡很霸道的人。他登基後,便以孩子需要充足睡眠養身體為名,改了四更起床五更上朝的規定,同時要求精簡文風,謝絕清談,朝堂之上所有大臣上折只給一刻鐘的陳述和一刻鐘的討論時間,這個時間內沒有討論出結果的,一律押後且後果自負,因此現在上朝辦事效率很高,基本上半下午他就可以休息了。
因此聽說了有可疑人員闖入攝政王府後,隨便兒第一時間躥了回來。
也不管弟弟的抗拒,牽了弟弟的手,在隨心兒再三不滿的提醒中,抬腳甩飛了鞋,上廊,掀開珠簾——
一朵粉色的花瓣重重疊疊的花忽然飛了出來,花枝眼看要戳到隨便兒眼睛,隨便兒一手拎著給孃的新點心,一手還牽著弟弟,只能頭一偏,叼住了那朵花。
一開始還有點擔心那花有刺,叼在齒間才發現,那花雖然香氣淡淡,花型精美,質地卻柔軟,還帶著體溫的熱度——是朵簪在頭上的絹花。
然後他才看見室內地板上,團團翻騰成花旋風的那個影子。
彷彿是個穿粉衣的小小少女,正在翻跟斗,這項遊樂常人做來難免有幾分粗俗不雅,但是眼前這少女翻得輕巧迅捷,點塵不驚,顯得姿態優雅,她脫了鞋,翻飛而起的時候衣袖褲管垂落,露出美玉一般纖細精緻的小臂和小腿,時不時玉色光芒一閃,而翩飛的粉色衣裙點繡桃花,便如因春風而卷桃花雨。
隨便兒有點發怔,忽然便想起自己翻跟斗賣藝的當年來,一轉眼看見三個娃娃坐在一側,一女兩男,女孩子雪錦衣裙,一張瑩潤又清麗的小臉,五官開闊大氣,沒有梳時下少女的丫髻或者包包髻,滿頭鴉青的發都仔細編成十分繁複精緻的辮子垂下來,髮型之講究令人髮指,令人一見便忍不住感嘆她母親定然是個細緻溫柔耐性十足的女子,才會在小女兒的頭髮上也如此巧手和講究。
大大的眼眸不笑也帶三分笑意,正大聲數數:“……一百七十一、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三……哇哇,阿回好棒!”
兩個男孩,大一些十二三歲,藍色錦衣上十分別致地繡著青色的花瓷瓶。拿個畫板,鼻樑上居然還架個裝模作樣的眼鏡,正在對著翻跟斗的女孩作畫,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從一團風的身影裡捕捉出正常的輪廓來的。
小一些的,黑衣緊身束腰,穿得十分利落正經。蜜色肌膚,細長眼眸,坐姿端正,目光清冷,一邊也在低聲數數,一邊對著女孩做了個看起來很堅定的手勢,那笑眯眯的女孩立即降低了音調,吐了吐舌頭道:“啊,我聲音太大了,吵到你們啦。”
大一點的男孩立即一揮手:“無妨!聲音好聽的人,大聲是給別人的福利!”
而此時那黑衣男孩一抬頭,正迎上了隨便兒兄弟的目光。
他立即起身,端正行禮。
藍衣男孩也推開畫板站起,卻沒行禮,攏著袖子老農似的偏頭看著兩兄弟,目光著重落在隨便兒身上,隨便兒敏銳地感覺到那眼神裡包含著好奇,審視,隱約還有幾分戒備。
白衣少女十分靈活地蹦了起來,十分熟練地張開雙臂:“啊,是隨便兒和隨心兒嗎?來抱抱!”
隨便兒隨心兒:“……”
不是,現在都流行這樣熱情的見面禮嗎?
黑衣男孩嘴角一抽,隨心兒神經質地連退三步,一臉拒絕,卻又十分精明地用眼角細細看過整間屋子,發現這三人看似在他屋子裡鬧騰,但什麼都沒碰,什麼都沒弄髒弄亂,就連翻跟斗女孩脫下來的小繡鞋都整整齊齊放在廊下,這才將繃緊的小身體慢慢放鬆,又悄悄鬆開了門邊呼喚侍衛包圍的機關,以及將腰帶和袖子裡的毒物慢慢塞回去。
他這一系列動作十分隱蔽,但是對面,藍衣男孩眼眸一瞥嘴一撇,白衣女孩眼眸眯了眯,黑衣男孩看似目不斜視,卻不動聲色往前站了站,把女孩擋在身後。
隨便兒好像什麼都沒察覺,笑著鼓掌,鼓著鼓著也把隨心兒給塞在了身後。
這邊暗潮洶湧,那邊翻跟斗的心無旁騖,沒人數數,卻有一聲軟軟甜甜“二百!”,隨即風定花歇,粉紅色的薄紗衣裙似一層桃花霧一般,緩緩一收,現出小少女玉一般瑩潔的臉龐。
她看起來和白衣女孩兒差不多大,卻不似那女娃娃還殘留三分嬰兒肥,下巴尖尖桃心臉,肌膚有透明色,髮色也稍淡,明明是偏清淡的髮色肌膚,卻有一雙微微上挑天生桃花相的濃麗眼眸,小小年紀,便整體氣質矛盾又和諧,是鮮亮又晶瑩的美人胚子。
二百個跟斗,臉不紅氣不喘,嘴角叼一朵點金綴玉的桃花絹花,襯一點雪玉般的貝齒,那天生風流又端莊的氣質便更顯眼,隨便兒看著她唇角,下意識將手中桃花又捏了捏,才發現她兩個包包上光禿禿的,顯然原本有兩朵桃花,在翻動中落了下來,現在一朵在她唇上,一朵在他掌心。
除了只關心自己屋子的隨心兒,其餘幾個孩子顯然都注意到了這花,都是人精,藍衣男孩眼神一閃,黑衣男孩眉頭一皺,雪衣女孩偏偏頭倒也沒多想的模樣,粉衣女孩笑吟吟看著那花,一臉溫柔無害,心中閃過登徒子鑑別法一百零八式。
不過隨便兒隨即笑了起來。
“小夥伴們來啦。”他歡喜地拍手,“讓我猜猜,容家雙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