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澐被不發一言的張姓修士帶來唐巍所在之處時，那個看上去不惑之年模樣的男人，正靠坐在一個簡陋的搖椅上。搖椅一晃一晃，瞧著像是很悠閒和煦的模樣，可偏偏……
搖椅的右邊，突兀地，停著棺木。
薛澐被帶著走進來之後，那張姓的金丹修士便退了下去，院子裡只剩下搖椅上的唐巍，和一旁站著的薛澐。
唐巍並沒有看向薛澐，也沒有出聲。他就那樣在陽光之下慢慢地晃動著搖椅，與別苑格格不入的簡陋木質搖椅，在晃動之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搖椅旁邊的小桌子上，擺著兩個粗瓷茶碗，裡面的茶湯還冒著氤氳的熱氣。
儘管一切都看著該是閒適的模樣，搖椅上的人，卻不是愜意地躺著的。
他半側著身子靠在搖椅椅背上，腦袋微微向另一邊偏轉過去，目光，始終落在搖椅一邊的棺木之上。
薛澐看不清他此時的眼神，不知道這時候的唐巍，眼裡是木然，還是溫柔。
那是錢婆婆的棺木。
薛澐曾以為，錢婆婆，已經下葬了。不想……
那一瞬間，薛澐想到了……奇山回。
心中不免一緊。
這時，搖椅上的唐巍出了聲：
“你來找我……有事？”
唐巍的聲音有些粗啞，平淡甚至冷漠，不帶一絲情緒。
薛澐恍然中想起，在蘇鎮的那處小院的時候，錢婆婆曾經滿面得色地說起，因為她喜歡聽故事，她的老頭子就總是會輕聲給她講故事，一講，就從豆蔻年華講到白髮蒼蒼，幾十年下來，已經能講得比鎮上的說書先生還好。嬉笑怒罵，趣味橫生，不管什麼故事，都能讓她聽得格外入神，欲罷不能。
回過神來，薛澐上前兩步，拱手對著搖椅上並沒有回頭看她的唐巍行了一禮：“唐前輩。”
“道謝就不必了。”唐巍冷然說著，仍舊沒有回頭看薛澐一眼：“收拾妥當了，你們就走吧。”
薛澐深吸了一口氣：“……魏伯伯。”
聽到薛澐稱他“魏伯伯”，搖椅的響聲一頓，唐巍終於轉過頭，朝她看了過來。
薛澐從自己的儲物袋裡，取出那一雙，被她收了起來的未成的鞋子，託在手上：“晚輩過來，是想……將這個，還給魏伯伯。”
從薛澐把那雙黑色布面的布鞋拿出來的那一刻起，搖椅上唐巍的呼吸便頓了一下，胸口劇烈起伏起來。
他認得……他當然認得那手藝，那針線……
“這……”
薛澐看著唐巍慢慢地朝她伸出手來，手指甚至有些發抖，眼前也有些酸澀：“……這是錢婆婆……特地為您做的。”
原本心中就有了數的唐巍聽到薛澐的肯定，猛地從搖椅上站起身，兩步走到薛澐面前，臉色通紅，手上的動作卻是那麼輕巧，小心翼翼地從薛澐手裡，接過了那雙還沒做完的鞋子。
“……婆婆做得很精細，稍微縫偏了一點兒都要趕緊拆了重來，生怕不好看不舒服。”薛澐儘可能地平穩著聲音，慢慢地說道：“……那個時候……婆婆手裡只抓著這雙鞋，到最後……都沒有放手。”
“啪嗒”地一聲輕響，薛澐抬頭看過去，正瞧見闊然而帶幾分威嚴的唐巍眼睛通紅一片，正小心地用手指抹去落在黑布鞋面上的水珠。
“……陣破之前，晚輩收了起來，如今……交還給您，也是……婆婆的心願。”
唐巍抬起頭看了看薛澐，臉上露出點兒笑意，卻看得人心中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