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容易歸時難。許文龍因為揹負太多東西,雖說不怎麼沉重,比起部隊愛訓輕鬆多了,但累累垂垂極為麻煩。比如那四個椰子,悠來蕩去,噗噗作響,走到藤蘿密佈之處,還會勾東掛西受牽連,稍不注意便會絆個四腳朝天。還有那兩扇巨殼,只勉強塞入揹包一半,大部分留在外面,在行走攀跳的時候就得格外小心了,不能大力碰撞,也不能掉落出來,不然就白走一趟了。所以回山洞的時候,許文龍走得特別小心,速度也慢多了。當然,時間還有很充足的。只要不發生意外,應該可以按時趕回山洞。
一路緊走慢趕,一路攀枝附藤,遇上奇異瓜果,便順手採摘一兩個,邂逅毒蟲猛蛇,則小心繞行避走。如此三個多小時,一半叢林便遠遠拋在了身後。看看頭頂太陽,正稍向西邊偏移,離天黑至少還有四五個小時。
許文龍於是停下腳步,斬一根粗大的水藤,挑一塊柔軟的草地,一邊大口喝著藤霖,一邊慢慢調勻著呼吸。
唰啦一聲,一隻野兔從灌木中一蹦而出,看到從未見過的人類許文龍後,便下意識般直起身子呆了一呆,旋即四肢著地,一溜煙往斜刺裡躥去……
許文龍眼疾手快,取弓搭箭一氣呵成,對準亡命奔逃的野兔一箭射了過去……
噗,野兔頸項中箭,一個倒栽蔥跌倒在地,身子抽蓄幾下便不動了。
許文龍走過去撿起兔子一看:不錯,很肥壯,又做以做一頓美味晚餐了。他收拾好弓箭,把野兔緊捆在一顆椰子上,又邁開雙腿繼續趕路。
到達虎落潭的時候,許文龍在沼澤地邊站了好一會兒,怔怔望著老虎陷落的泥潭發楞。他不知道自己出手援救老虎的行為,到底是人人稱頌的壯舉,還是愚蠢之極的自殺。雖說到目前為止,老虎還沒有表現出絲毫值得懷疑的惡意,甚至每天還會按時送來一份大禮——一隻或大或小的獵物。可這有什麼用呢?真能說明它有銘恩戴德、知恩圖報的靈性、善性嗎?萬一它像狐狸一樣奸詐狡、意欲讓他們放鬆警惕,然後再將他們一網打盡怎麼辦?尤其餘雯麗那鬼丫頭,天生倔強,百折不撓,且特別喜愛親近動物,時時有意無意在自己面前提起那隻老虎,那神往的表情、那痴迷的神態,跟對待小白幾乎沒什麼兩樣。這在動物天堂般的孤島上,怎不叫人擔驚受怕?怎不叫人憂心忡忡?思忖良久,憂慮半天,許文龍才打起精神,攀過潭邊斷崖,大踏步朝著“神仙洞”走去。
太陽西墜,清風送爽,一抹餘暉穿透雲層,給莽莽叢林鍍上一層黃金。
山洞在望,水聲縈耳,經過六七個小時的艱難跋涉,許文龍終於按照預定時間有驚無險回來了。可餘雯麗呢?那鬼丫頭跑哪去了?怎麼沒在洞口迎接?難道還在洞裡睡大覺嗎?這可不符合她的尿性。許文龍摸一摸背上的蚌殼,完好無損,今晚可以做鮮湯了。他於是淌著清涼的河水,帶著欣慰的笑容,步履輕鬆走向熟悉的山洞……
走著走著,許文龍心裡猛地一顫:不對呀,怎麼這麼安靜?歸巢的鳥兒見不到一隻不說,怎麼連石縫中的蟲兒都沒聲息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怪事!難道……
嗚——一聲突如其來的虎吼,驚天動地,響徹雲霄,久久迴盪在叢林上空。吼聲過後,旋即又從對面樹林裡傳來一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尖叫……
“雯麗——”許文龍狂叫一聲,剎那間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一把扯掉項上椰子,飛快甩去肩上揹包,弓箭標槍也不顧了,提著柄匕首旋風般奔向餘雯麗尖叫的地方……
唰啦啦,樹枝震顫,茅草翻飛,一陣濃烈的腥風過後,一隻額頂花紋的斑斕猛虎驀然從樹林裡躥了出來,鼓著一雙銅鈴大的巨眼,凶神惡煞衝向許文龍……
“該死的畜生,我今天跟你拼了!”許文龍目眥盡裂,悲憤欲絕,操起匕首發瘋般撲向百米開外的猛虎……
“停下,快停下!不得放肆!這是咱們領主……”一聲嬌斥,彷彿一陣柔和春風,瞬間把狀若瘋癲的許文龍吹醒了、融化了。他住腳定睛一看,嘴裡說一句“我的天”,身子像泥塑木雕般呆立當場,紋絲不動……
餘雯麗從老虎背上跳了下來,拍一拍戛然止步的虎頭,笑盈盈對許文龍說道:“回來啦!來來來,過來跟你介紹一下。那是小花,我巡視森林的坐騎。”說完,她又一本正經迴轉身子,一臉嚴肅告訴老虎道:“過來小花,過來認識一下咱們的領主,也就是咱們幸運島上的島主。以後要多關照關照他,不得對他無禮!”
然而老虎卻沒什麼反應,只用力抖了抖強健的身子,鼓起一雙令人膽寒的虎目,昂首挺胸盯著許文龍看。
餘雯麗神情略有尷尬,只得訕笑著責怪許文龍道:“你呀你,為什麼所有動物都那麼害怕你呢?比如小白!看來是你身上殺氣太重了,冷冰冰的讓人退避三舍、望而生畏。”
許文龍清醒過來了,終於從憤怒、驚駭、茫然與懵懂中清醒過來了。他沒有理會餘雯麗的胡扯,只用力擦一擦雙眼,看一看神情踞傲、凜然生威的老虎,又看一看笑靨如花、臉泛紅光的餘雯麗,緩緩收回手中匕首,手腳痠軟一屁股坐倒在地,用發顫的聲音怒斥她道:“你簡直……簡直無知無畏、膽大包天……不要命了嗎……這樣的事……這樣的事也敢做……”可不是嘛,這一聲震懾人心的虎吼,這一陣穿雲裂帛的尖叫,可把許文龍給嚇壞了,到現在都還沒緩達氣來呢。可哪知道畫風一變,最後卻成了這樣一個令人匪夷所思、打死都不敢相信的結局!這……這到底是哪跟哪呢?這到底是夢幻還是童話呢?
餘雯麗自知理虧,趕緊坐到許文龍身邊,涎著臉笑嘻嘻說道,“我這不是挺好的嗎?連一根頭髮也少掉!不信,你過來數一數!怎麼樣?嚇壞了吧?腿軟了是不是?還能走路嗎?要不我叫小花揹你回家吧!來,小花過來,快揹我們的島主回家。”
老虎彷彿聽懂了餘雯麗的話似的,輕輕抬了抬前腿,往前邁了兩小步,但最終沒有走上前來,只又站定身子,冷著臉虎視眈眈看著許文龍。
許文龍也一動不動盯著老虎看,用驚訝驚駭、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老虎看。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傳說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老虎,會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且雙方距離那麼近,切切實實只有咫尺之遙啊!
老虎高壯威猛,利齒森然,一身黃黑相間的虎紋尤其鮮豔奪目。它也許出於警覺戒備,也許出於孤傲清高,初時對許文龍的態度很是冷淡生疏,直至雙方盯視良久才緩和下來,變得慈和友好多了,不再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許文龍嘆一口氣,慢慢從地上站起身來,說一聲“我們回去吧”,便當先領路,一步一挪走向扔棄揹包椰子的希望河。他本想嚴厲警告餘雯麗要遠離老虎,但仔細一想又覺得算了。太晚了,已經沒任何意義了。不是嗎?假如老虎真有惡意的話,卻哪能留她到現在?估計骨頭渣滓都沒了。不過雖則如此,他一顆心到現在還砰砰亂跳,還一時難以平息下來。這鬼丫頭,桀驁之極,頑劣之至,遲早會被她嚇出心臟病來。
餘雯麗見許文龍不再責怪自己,開心之餘吐了吐舌頭,回頭吆喝一聲:“走,小花,我們也回家去。”說完,扯上老虎柔軟的頸項花皮,大模大樣跟在許文龍身後。
許文龍來到希望河邊,撿起地上的揹包一看。兩片辛苦得來的蚌殼已然摔壞,由二變五了。好在海螺還好好的,可以頂替作湯鍋用。他把碎蚌殼掏出來扔掉,再把散落一地的椰子一個一個撿到起來,重新綁紮好。
餘雯麗看到巨大的蚌殼,不由惋惜地說道:“好大的兩扇貝殼啊,只可惜被你打碎了。不是我批評你啊,你做事一向毛手毛腳的,一點也不穩重。”待看到許文龍低著頭默然拾撿野兔時,她又眉花眼笑跑上前去,一把將野兔奪了過來,喜滋滋扔在老虎腳下,指手畫腳命令老虎道:“好小花,這是島主賞給你的晚餐,快吃吧,吃完待會兒給你海鮮肉湯喝。”
許文龍翻了翻譯白眼,一言不發抓起地上的弓箭的標槍,挎上沉重的椰挑子和揹包,蔫耷耷垂頭喪氣走進“神仙洞”。
餘雯麗揮一揮手,帶著跟她幾與肩齊的老虎,施施然得意非凡跟了進去。
進得洞來,解下身上一應物件,看一臺平臺上的傢什。嗯,還不錯,並沒有想象中的狼藉不堪。不過那些烤肉呢?那些烤肉哪裡去了?還有早上老虎送來的灰鹿也不見了!那可是足以維持好幾天的餘糧啊。許文龍哀嘆一聲,目光緩緩轉向一旁的餘雯麗。
餘雯麗聳了聳,拍一拍身後老虎的肚皮,嘴裡不以為然地回答道:“全進了它肚子。反正這裡食物很多,用不著擔心吃了上頓愁下頓。”
許文龍默然,心裡卻激靈靈猛地打個寒顫:這鬼丫頭呀,果然膽大包天把老虎帶進了山洞,就不怕它獸性大發、把你啃個骨渣不剩?他用複雜而後怕的目光,瞥一瞥像小貓般溫馴之極站在餘雯麗身後的老虎,默默掏出揹包裡的九顆珍珠,遞給餘雯麗道:“這是在那隻大海蚌裡撿到的,收起來吧,只可惜了那兩口上好的湯鍋。”
餘雯麗眼睛一亮,接過珍珠興奮地說道:“珍珠耶!天然大珍珠耶!發財了,這下我們發大財了!我見過我媽媽……算了,不說了,還是說說阿瑩姐的生日吧。嗯,對,就這樣。把珍珠做成項鍊,送給阿瑩姐姐作生日禮物。給她一個天大的驚喜,讓她‘啊’的一聲暈倒在地,然後就抱著我再不放手了。”
“想見你阿瑩姐姐嗎?那得看你聽不聽話了。”許文龍板起臉面,故作嚴肅地說道:“要是再這樣瘋瘋癲癲調皮搗蛋的話,我看你連你阿瑩姐姐的影子都見不到。”
“哪裡?我哪裡瘋瘋癲癲了?我哪裡調皮搗蛋了?”餘雯麗嘴巴一噘,低眉垂眼一臉無辜回答道,“我不是一向對你唯命是從嗎?不是一向唯你馬首是瞻嗎?你說這是一,我有說過那是二嗎?你說要向東,我有吵著要去西嗎?真是冤枉我了,欺負我是女孩不懂事是不是?還不帶我去見阿瑩姐姐喲,我不會自己跑去見她嗎?”
“少在這裡貧嘴,我要去清洗海鮮了!”許文龍瞪了餘雯麗一眼,拿起大半揹包蝦蟹走下平臺,嘩啦倒向洞廳內一個天然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