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林靜,百蟲爭鳴,唧哩唧哩,各呈風騷,加上如水銀瀉地的星光,似嬰孩啼哭的夜鳥,為這黑黝黝的叢林平添些許神秘、幾絲恐驚。
餘雯麗睡著了,背倚樹幹、腰纏藤條、雙手摟緊許文龍早早睡著了。她沿著希望河跋涉一整天,早已身乏體困,疲憊不堪,沒叨上幾句話便帶著些許不安和絲絲驚懼睡著了。雖然她很想欣賞一下夜色中的神秘叢林,以及叢林中晝伏夜出的奇異動物。不過許文龍還沒睡,還睜著一雙發亮的眼睛密切注視著樹底下的動靜,還豎起兩隻敏銳的耳朵仔細傾聽著周圍的一切異響。當然,他並不是不累不困不想睡,也不是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好奇心,而是出於守護人的神聖職責,努力為餘雯麗創造一個寧靜安詳的休息環境。
蟋蟋蟋,在如水的星光中,一條五六米長的蟒蛇悄悄鑽出灌木,緩緩滑過鬆軟的沼澤地,無聲越過淙淙流淌的希望河水,一頭遁入濃密的茅草叢不見了。
吭哧吭哧,一頭狂暴的野豬帶著一群豬崽大搖大擺地出現了,頂著長長的鼻子東一拱西一刨,咔嚓咔嚓嚼幾把野菜咽幾顆野果,再沿著希望河下游揚長而去。
食蟻獸從河邊路過,尖嘴尖尾,肚子滾圓,像紳士般慢條斯理走出叢林,又悠閒笨拙隱入灌木,帶著一路藤蔓草葉的顫動離開了。
像只特大耗子般的水豚來了,跳入希望河又走了。頭頂兩隻“燈籠”的不知什麼怪獸悄無聲息來到水潭邊,仰頭對著許文龍方向張望片刻,又蔫頭蔫腦遁入叢林失去身影……
許文龍在高高的水榕樹上靜靜地坐著,默默地看著,心裡像翻江倒海般沸騰開了。唉,幸運島啊幸運島,雖然你資源豐富,吃喝不愁,可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呢?什麼時候才可以救出心愛的詩綺呢?難道……難道這一輩子都要困死在這裡、老死在這裡嗎?須知茫茫太平洋,大小島嶼多如牛毛,無人涉足的孤島也眾若河砂,又有誰會注意這渺小的一顆呢?天哪,這太殘忍了,太絕情了,簡直讓人無法想象!許文龍在樹上思一陣痛一陣,想一陣苦一陣,漸漸地,漸漸地,他睏意上頭,眼皮沉重,和餘雯麗肩並肩倚著樹幹緩緩合上雙眼……
嗚——一聲怒吼,似晴天霹靂,如山崩地裂,在這神秘幽靜的叢林中顯得尤為刺耳,極具震撼。彷彿世界凍結,空氣凝固,周圍瞬間一片死寂。靜得可怕,靜得讓人寒毛倒豎。
許文龍在迷糊中激伶伶打個寒戰,差點從水榕樹上一頭栽了下去。
與此同時,睡夢中的餘雯麗也倏地睜開雙眼,本能地摟住許文龍,上下牙不停咯咯咯地顫聲說道:“老……老虎……該……該死的老虎又……又出現了……它……它怎麼老是陰……陰魂不散跟著我們……為什麼不被……不被雷劈死……不被閃電燒死……”
“噓——”許文龍做個禁聲手勢,摟緊餘雯麗悄悄對她說道,“別怕,它發現不了我們。即使發現了,它也上不了樹。”
餘雯麗無奈,只得強忍心中無比恐懼,抖著身子緊緊貼著許文龍,鼓起一雙驚懼眼睛連大氣都不敢出……
呦呦呦,隨著一串淒厲鳴叫,只見一頭身材修長的小鹿在剛剛升起的明月映照下,跌跌撞撞從樹林中奔竄而出,慌不擇路一腳踏入沼澤地,撒開輕盈而慌亂的四蹄,朝著希望河對面狂奔而去……
嗚——片刻過後,叢林中金光一閃,平地驚風,一隻兇猛敏捷的斑斕大老虎嗖地從一堆灌木中躍了出來,如影隨形跟著受驚的小鹿蹦入沼澤地……
噗,泥漿四起,綻放如花。斑斕猛虎一個飛躍跳入沼澤,滿以為可以輕鬆擒獲小鹿,大飽一頓口福。卻不料前腿一軟,一個倒栽蔥紮紮實實陷入潮溼綿軟的淤泥之中……
好在老虎也很聰明,就在其嘴啃淤泥一剎那,旋即身子平躺,後腿繃直,屁股猛地往下一沉,脖子拼力往上一抬,硬生生爛泥裡拔出前蹄,一百八十度轉過身軀,噗地把前爪搭上沼澤邊緣,死死抓住堅硬的不松爪……
小鹿一舉逃脫虎爪,越發奮起四蹄,仗著輕盈靈巧的軀體,拋下吼叫連連的老虎躍出沼澤,幾個縱跳越過希望河,鑽入對面叢林不見蹤影。
樹上的許文龍和餘雯麗面面相覷,雙雙張著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我的乖乖,這該死的老虎得有多聰明多機智啊,這都能脫卻陷阱全身而退?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老虎雖然仗著一身蠻力、在電光石火間一舉拔出深陷淤泥的前腿,併成功抓住岸邊硬實泥土。只不過因為後腿用力過猛,加之體重過大,整個屁股早已深陷沼澤而無以自拔。而更為可怕的是,沼澤邊緣的泥土雖然硬實可靠,但到底架不住老虎前爪的拼死抓撓,已慢慢開始鬆動脫落,並緩緩往沼澤方向滑去……此時的老虎估計感覺到了大勢不妙,絕望之下仰天縱聲號吼,聲音淒厲哀婉,悲壯悠長,久久迴盪在叢林上空。
許文龍鬆了一口氣,看著深陷淤泥動彈不得的老虎說道:“這下好了,即使它有飛天入地的本領,也逃不脫困死沼澤的命運了。”
“是呀,是呀,真是蒼天有眼呀。”餘雯麗也拍著手歡叫道,“那該死的畜生,害我們東躲西藏疲於奔命,為找一個合適的住地差點連性命都搭上去了。這下可好,多行不義必自斃,掉泥潭裡去了吧?沒辦法了吧?看你還能猖獗到哪裡?看你還能橫行到幾時?只要再等上那麼一時半會,看我還不下去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老虎死死的抓著沼澤邊的泥土,空有一身震山憾地的氣力而一籌莫展、束手無策。眼看著麵糊般的泥土緩緩吞沒屁股,漸漸淹向軀幹,它在絕望之下竟然扭轉腦袋,遙遙對著斷崖上的水榕樹嗚嗚低吼起來。
餘雯麗吃了一驚,不由惑然不解問許文龍道:“它……它發現我們了嗎?難道……難道它在向我們求救?這怎麼……這怎麼可能?成精了不成?”
許文龍點著頭回答道:“發現是肯定發現了。因為它的聽覺和嗅覺都很靈敏,對周圍一絲一毫的異常動靜和氣味都感覺得到。至於是不是在向我們求救,那就很難說了,我想應該是吧,畢竟老虎也是一種很有靈性的動物。”
“我看八成是在向我們求救!”餘雯麗微微顫慄一下,默默把頭別向一邊。不知為什麼,一絲莫名的傷感突然充斥她全身,讓她一時間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嗚嗚嗚,老虎頻頻回頭,不時低吼,聲音悲慼,充滿絕望。此時的它,已完全失去了叢林之王的威猛氣勢,已寶劍變成一副低三下四的溫馴模樣。
“唉——”餘雯麗嘆一口氣,目光怔怔看著許文龍,一副欲言論又止的樣子。
許文龍搖了搖頭,佯裝不解地問道:“你怎麼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你不是一直盼望著祈禱著蒼天收拾這隻可惡的老虎嗎?現在你的願望實現了,它再也不能在森林裡橫行霸道了,怎麼突然間又不高興了呢?”
餘雯麗緩緩低下腦袋,嘴裡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可這……可這未免太殘忍了一點,不是嗎?陷入泥潭,無以自拔,呼吸困難,活活嗆死。這可……這可……唉……還是算了,我簡直……簡直無法再想象下去了……”
許文龍雖然於心不忍,想出手助老虎一臂之力,但思來想去,還是感覺安全更重要,尤其餘雯麗的生命安全。他輕輕嘆一口氣,一臉凝重回答道:“等哪天它追著我們撕咬的時候,你就一點不會覺得殘忍了!”
“可我……可我還是不忍心看著它這樣死去!”餘雯麗皺了皺眉,臉上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傷感。突然,她雙眼倏地一亮,忍不住抓起許文龍的胳膊不停搖晃道,“你不是說老虎是很有靈性的動物嗎?既然它都知道向我們求救,那說明它是有感情的,能分得了壞的。要是我們現在救了它,我猜……我兒有猜它以後一定不會傷害我們了!說不定還會成為我們的好朋友呢?就像海里的小白一樣!”
許文龍苦笑著回答道:“別再天真了。小白是海豚,是很溫馴善良的海洋動物之一。而老虎則完全不同,兇殘暴戾,野性十足,且極具攻擊性,基本上沒辦法馴服。”
“那……那動物園裡的老虎呢?不是被飼養員馴得服服帖帖的嗎?一點都不兇喔!”
“那是經過長期飼養馴化的結果!短時間內是無法改變它的兇殘本性的!”
“但至少可以說明它的本性並不太壞吧,應該值得去救。”餘雯麗嘟嘟嚷嚷回答道,然後又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道,“所以……我覺得……如果有什麼辦法可以搭救它,我們是不是應該試上一試?至少……至少不要袖手旁觀吧。這……這誰看得下去呢?”
許文龍雙手一攤,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沒有任何辦法!它陷得太深,又沒有合適的工具。再說了,如果把它救上來了,萬一它忘恩負義、兇性大發,掉轉頭來咬我們怎麼辦?這不是閻王上吊嫌命長嗎?”
嗚,又是一個絕望的回眸,又是一聲長長的哀號,月色下的老虎已經失去大半個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