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麗街瀕臨濱東碼頭,熱鬧繁華,是濱洋最大的海鮮批發市場。市場內每天聚集著成百上千來自全國各地的一級批發商。這些批發商一旦看到海船靠岸、鮮魚上市,便即亂哄哄蜂湧而上,不問好歹、不計價格,論噸論般購買。之後透過海陸空各種渠道,一刻不停運往全國各個角落。而稍後一步沒買到的,則繼續留下來蹲守,耐心等著下一艘海船到來。
而面臨街道、背靠批發市場的宏偉觀海樓,原本是一個海鮮深加工廠,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倒閉關停,被闖濱洋撈天下的吳公權一眼相中,成為他儲藏現鈔珠寶的中轉站。中轉站成立後,他又指使一些從三不管地區帶來的心腹殘兵,把每天成車運來的現金堆積在樓房車間內,日夜不停分類打包,準備一俟時機成熟,便把這筆鉅額資金偷渡海外,成為自己下半生逍遙快活的資本。
夜晚十二時許,許文龍來到濱東越麗街,晃悠悠不停在雄偉的觀海樓下逡巡遊移。他灰頭土臉,頭髮零亂,一身老舊落伍的穿著打扮,活脫脫一個典型的閒逛農民工。所以雖說他身形挺拔俊偉,但卻並不引人留意注目。
觀海樓果如宮自彪所說,燈火通明,氣勢不凡,靜悄悄聲息全無,長時間看不到半個人影出入,高大堅固的鐵門更是黑沉沉緊閉不開。
許文龍避開攝像頭,躲在大門口一株挺拔豐茂的榕樹下,抄著手若無其事看著街道上匆匆過往的行人車輛。
一個六十餘歲的白髮老爺爺緩步走了過來,看著許文龍熱情招呼道:“小夥子,在這等車嗎?我跟你說,公交不會在這停車的,你必須到前面的臨時停靠點去等。”
“啊,不不不,我只是在這裡……在這裡……”許文龍想不到一個過路的老人這麼會好心提醒自己,一時間顯得手腳無措,不知該如何作答,吭吃老半天才神情尷尬地說道,“我只是在這裡隨便看看,不是等車的。”
“哦—”老人家恍然大悟,頻頻點頭說道,“你是鄉下來的吧,工作之餘看看城市美景,也是很不錯的。不過我還是認為鄉下更好,空氣清新,人情淳厚,連水都格外清甜!”
“是呀,是呀!”許文龍可不想老人家在身邊久呆,不要到時誤了自己大事。於是趕緊催促他道,“老人家,這麼晚了,您還不回家休息呀?不怕孩子們擔心嗎?”
“沒事,沒事,我家就在附近。”老人家擺著手說道,“哎呀,我跟你說哪,人要上了點年紀呢,就不會想著睡覺,睡也睡不著。尤其是今晚,天氣燥熱,心煩氣悶,白天又睡足睡夠了。這不,才剛睡到大半夜,我又爬了起來。在這裡走呀、看呀,順便出來吹吹海風,也許這樣對身體更有好處。”
“那您趕緊去散步吹風吧,這樣對您老的身體確實有好處!”許文龍急得直搓手,恨不得一把抱起這個好心又誤事的老人家,把他遠遠送到街對面去。
“不忙,不忙,還有的是時間。”老人家笑眯眯說道,“難得遇到你這樣一個願意跟老人家說話的人,我今晚可真是太開心了。我跟你說哪……”
許文龍看看腕上手錶,十二點半,時間不早不晚正合適。於是心急如焚嘀咕道:“可您要再說下去,就會把我給害慘了!”
嘟,一聲喇叭鳴響,一輛黑色裝甲運鈔車從街頭一角拐了過來,緩緩停在許文龍跟前。
此時的許文龍真是又氣又急又無奈,眼看著觀海樓鐵門哐當哐當向兩邊移動,可老人家依然在一旁嘮嘮叨叨說個不停。
“我跟你說哪,平時間散步呢,我都是從這裡開始,”老人家抬手指著遠處一個公園,興致勃勃地說道,“再繞過批發市場,走到那邊的……”
“您老就在這裡慢慢說吧,我可有事要走了。”許文龍又氣又好笑地看了老人家一眼,趁著他抬手指向遠方的一剎那,立即矮身伏地順勢一滾,唰啦鑽到裝甲車肚底下,雙手緊緊抓著汽車底盤,找個搭腳的地方儘量把身子懸空。
哐啷,鐵門完全開啟,裝甲車鬆開車閘,慢慢駛進觀海樓院內。
“看到了嗎?就是那個公園。在那公園溜一圈後,我才又掉頭走回家去。”老人家放下指路的手,慢慢把頭轉了過來。這一轉不要緊,直接把他驚得臉色大變,眼珠凸起,痴呆呆半天回不過神來。
“咦,人呢?人都去哪了?”老人家驚駭半天,接著便彎腰探頭圍著大榕樹尋起人來。可團團轉轉尋找好幾圈,卻哪還有半絲人影存在!於是他又使勁晃了晃腦袋,用力擦了擦雙眼,對著跟前的大榕樹呢呢喃喃自語道,“老了,真的是老了,看來在世上的日子也不久了,竟然對著你個大老樹嘮叨了這麼久!是你成精化妖了嗎?還是我老眼昏花了?”
裝甲車進入院內後,便即變檔倒車,打著雙閃緩緩向後退去。而就在這減速倒退的短暫時刻,許文龍趁機從車肚下鑽了出來,認準旁邊一排濃密的花木堆縱身跳了進去。動作輕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除了落身之處輕微搖曳的花枝外,沒有發出任何異常響動。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躍入花叢,準備潛身隱入其中時,花叢中一個黑影“咦”的一聲,突然從地上翻身坐了起來,鼓起一雙驚駭疑惑的眼睛怔怔看著他。
許文龍眼疾手快,不待對方張口呼喚,立即揮拳重重擊了過去。
啪,黑影下頜中拳,頜骨歪向一邊,跟著雙眼一翻,身子一軟,一聲未吭倒了下去。
“好險!”許文龍驚出一身冷汗,急忙縱身撲了過去,緊緊捂住那黑影再也合不攏的嘴巴,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伏在花叢中。
幸好押鈔車已然到達後院,正斜著屁股對準那棟三層建築制動泊車,而樓上三四個背槍男子也大呼小叫著跑了下來,一個個手忙腳亂忙著開車門搬鈔票,完全沒有人注意到花叢中上演的驚心一幕。
許文龍靜靜趴伏一陣後,見四周靜悄悄全無異響,這才抬頭打量起昏死在地的黑影來。這是一個三十餘歲的矮小黧黑男子,身子上穿著迷彩吉利服,懷中抱著一把英制狙擊槍,槍上還套著滅音器。從槍口所對的方向來看,他顯然是個監控院子南部的潛伏暗哨。
“連狙擊手都用上了,看來這個地方確非尋常,果真是吳公權的命門所在!”許文龍又是心驚又是慶幸。還好自己是從他監控死角跳入花間,而身後又有龐大押鈔車擋著,否則哪裡還有命在!不過觀海樓庭院之大,花草樹木之多,應該不只他一個暗哨,其它地方肯定還有,如不想辦法把他們一一清除,卻又如何進入那棟藏金大樓?卻又如何搗毀那些鈔票?自然也無法把吳公權這條毒蛇引出洞口。
許文龍一邊想一邊抓起地上的狙擊槍,以不省人事的暗哨為依託,憑狙擊手的眼光細細觀察起觀海樓庭院來。
觀海樓南北兩面是高大的圍牆,牆頂纏著鐵絲。西面正中有一棟三層樓房,麻石建成,厚實堅固,兩旁是一長溜低矮老舊平房,看樣子應該是車間。平房和圍牆無縫對接,形成一個方方正正的庭院。庭院很大,花木很多,在燈光的映照下,到處是一片青蔥,到處是一片翠綠。尤其是那些矮壯碧翠的榕樹,棵棵枝繁葉茂、根鬚倒垂,樹樹頂冠箕張,狀若巨傘,把寬闊的院落裝扮得清幽雅緻的同時,也為狙擊手的潛伏創造了良好條件。不過從觀測角度和監控視野來看,要把長長的北部圍牆盡收眼底,最佳地點應該是……應該是……
許文龍輕輕移動狙擊槍,緩緩把槍口移向斜對面一棵突兀挺拔的榕樹,透過槍上十倍光學鏡頭,藉著院內暗淡的燈光,細細搜尋著樹上每一個枝杈枝椏,最終把十字光環穩穩套在主枝分杈處一個突出黑影上。按常理推算,潛伏暗哨應該設在這棵樹上。因為北牆不像南牆,北牆牆根種有幾與牆高、甚至超過牆頭的綠色灌木,沒有適當的高度和視野,根本無法監視數百米長的北牆。而選擇這棵榕樹作為潛伏點,則還有另一明顯優勢,即可與花叢中的暗哨形成高低搭配、火力互補,更能有效消滅院內的逾牆入侵者。
果然不出所料,幾分鐘過後,趴著動也不動的黑影突然站起身來,貼著主幹輕輕甩動幾下胳膊,又左右扭動脖子活動一番,最後又緩緩伏下身子,像獵食的野獸般恢復原來姿勢,趴在分杈處虎視眈眈盯著北牆。
“但願他能坐牢坐穩,不致掉下樹來。”許文龍嘀咕著扯下身旁暗哨的偽裝服,輕輕蓋在狙擊槍的槍口上,再趁著搬鈔男子的大聲喧譁呵斥,對準遠處黑影用力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