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午四五點鐘的樣子,太陽斜照,搖搖欲墜,但熱度依然不減,依然令人恐怖。陣陣熱浪把整個濱洋烤得像蒸籠一樣,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不過街道上照樣人來車往,熱鬧非凡,人們並沒有因悶熱而停止自己匆匆的腳步。
許文龍雖然成功逃脫李向華的監視,但心裡並沒有絲毫開心喜悅之感,相反卻顯得異常沉重、異常失落。他神情沮喪,愁眉不展,駕著車在寬敞潔淨、綠樹成蔭的街道上漫無目的行駛著、遊蕩著。像孤魂,似野鬼、如浮萍、若扁舟,雖然身處繁華鬧市,卻依然感到無盡的孤獨、無邊的寂寞!
唉,真是蒼天作祟,造化弄人。曾幾何時,因為有了梁詩綺,自己是多麼的快樂,多麼的幸福!花前月下,溪柳河邊,攜手相伴,喁喁細語,印下了多少抹不去的足跡,刻下了多少融不掉的記憶?尤其是她那歡快的笑聲、深情的話語,還有那熾熱的體溫和甜美的馨香,是多麼讓人迷醉,多麼讓人眷戀!而就在這一揮手一眨眼間,所有的幸福快樂通通煙消雲散、杳無蹤跡,再也不復存在了,再也難覓其影了,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這又何等令人心傷心痛?這又何等令人心慟心碎?結束了,永別了!從此以後,天將不藍了,雲將不白了,花也不美了,太陽更不那麼可愛了,世間萬物都將蒙上一層惱人的黑暗陰影,都將變得那麼可惡可憎又可恨!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怪得了誰呢?誰讓自己妄自菲薄,心比天高呢?誰讓自己不安安分分、踏踏實實做人呢?也不琢磨琢磨自己的身份,更不惦量惦量自己的斤兩!一個從窮山僻壤山旮旯裡走出來的楞小子,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雄厚的家財,甚至連個拿得出手的文憑都沒有!卻人心不足蛇吞象,妄想成為濱洋首富千金的男朋友,這不正象戚家軍所說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真是自不量力,自找苦吃。假如當初意志堅定,以朋友之心對待她;假如那天不帶她去吃這該死的茶蛋,不陪她去那惱人的“蘭馨公園”;假如從此之後對她敬而遠之、避而不見,不再和她有任何瓜葛,又怎麼會出現今天這錐心的痛楚、刻骨的傷悲呢?
許文龍心潮洶湧,愁緒萬千,像機器人般駕著車紅燈停、綠燈行、左繞右拐、七轉八彎、沒頭沒腦、無目標無方向行駛著。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黑,街燈大亮,到處都是飄忽不定的霓虹彩燈,到處都是穿紅著綠的靚男俊女。看著他們對對雙雙、勾肩搭背地喃喃細語、親密交談,許文龍心裡又是一陣刺痛,又是一陣傷感。他急忙加快車速,逃也似的避開那些如膠似漆的年輕戀人,試圖找一個人煙稀少的清靜所在,好緩解一下自己抑鬱煩悶的心情。但這可能嗎?在這人滿為患的國際大都市,在這夜幕降臨的大好時光中,哪裡又少得了情意綿綿的熱戀身影?哪裡又沒有酣暢淋漓的歡快笑聲?無奈之下,他只好把車停在海濱大道,靜靜站在那堅實護欄邊,默默注視著腳下碧波盪漾的大海。
海風勁吹,漁光點點,墨綠的大海一望無際,和星光閃爍的藍天交接在一起,讓人頓感清新舒爽,心曠神怡。
許文龍收回目光,輕輕從口袋裡掏出上午買的那對玉鐲,拿在手裡翻過來倒過去地看著。玉鐲溫軟細膩,純淨無瑕,上面分別刻著“綺詩、龍文”兩個字。字跡飄逸雋秀,動感十足,極富欣賞價值。
“看來再也用不上你們!”他嘆了一口氣,狠心要把玉鐲扔到海里,好眼不見心不煩,但想想又覺得於心不忍,根本下不了手,唯有呆呆篡著那對玉鐲,淚眼相看,無語凝噎,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處說起。
海濱大道上行人極多,往來不絕。談情的,散步的,觀海的,甚至還有夜跑的。每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停滯片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一下沉默不語、面無表情的許文龍,再各各帶著迷惑不解的神情離他而去。
許文龍沒去注意、更沒有心情去理會,他含著淚不停把玩著那對玉鐲,眼前油然浮現起過去和梁詩綺相逢、相遇、相知、相愛的情景。那一幕幕離奇曲折而浪漫溫馨的巧合際遇,誰又能輕易放得下呢?誰又能輕易忘得了呢?記得她扮乞丐偷茶蛋時的無辜無奈的表情,是多麼值得同情憐愛啊!記得她在“蘭馨公園”的古怪舉止和頑皮神態,又怎麼不讓人疑慮重重、迷惑萬分呢?而她在卡伊拉遭受到的非人折磨和慘痛經歷,又有誰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呢?還有她回國後帶自己吃茶蛋、逛公園那神秘兮兮的樣子,以及自己瞭解到她那驚人身世後的駭然心情,無一不讓人記憶猶新,刻骨難忘。至於後來和她卿卿我我、如膠似漆的纏綿廝守,那可是自己打孃胎出來最甜蜜、最溫馨的時刻啊!又怎麼能說甩就甩、說忘就忘呢?可她,可她現在竟做出如此齷齪不齒的事情、如此教人心痛的舉動,她心裡還會有我嗎?她還會有一絲絲內疚和不安嗎?難道真的是女人心,天上雲、是不可琢磨、無法理解的嗎?難道世上女人的眼裡真的就只有錢財和地位嗎?即便她是一個如此富有的人也不例外!
看來李向華那張烏鴉嘴還真說得不錯,看準了的女人就得先下手為強,遲則生變,猶豫不決就會被人捷足先登。可這樣做有意思嗎?強扭的瓜不甜,即使結婚了成家,如果她心裡沒有你,如果她覺得跟你在一起沒有快樂,那還不照樣一拍兩散、各奔東西?又何必要在各自心裡帶來陰影、增添愧疚?也幸好雙方把持得住,彼此都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否則,事到如今卻又如何收場?所以戀愛須謹慎,親熱亦有度,千萬不可胡來一氣。
許文龍憑欄而站,思緒半天,心裡苦一陣、傷一陣、痛一陣、煩一陣,五味雜陳,無所不包,真是甜酸苦辣鹹,樣樣滿心間。
“小夥子,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心裡有什麼難解的疙瘩嗎?”正當許文龍佇立海邊心事重重、長吁短嘆時,一個蒼老而親切的聲音突然在他身邊響了起來。
許文龍一驚,趕緊抬頭一看,發現跟前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面目慈和的老爺爺,正用關切憐愛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
“沒……沒什麼,老爺爺,我只是想在這裡看看大海……看看大海……”許文龍慌忙把玉鐲放回口袋,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道。
“真沒什麼嗎?我都在這觀察你老半天了。”老爺爺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著許文龍,用語重心長的口吻對他說道,“小夥子,我可跟你說啊,不管是失戀也好,還是生意賠錢也罷。總之,你都要想開一點,路還長著呢!可千萬別像那些意志脆弱的人一樣,生活中一遇到困難挫折,便往海里一跳。撒手而去,一了百了!雙親也不管了,孩子也不要了,你說他這樣做對得住誰呢?在陰曹地府裡不會感到愧疚不安嗎?回去吧,回去吧,堅強點,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天塌下來還有高山頂著呢!”
許文龍看著那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心裡不由一陣感動。雖說自己沒有跳海輕生的念頭,但面對他如此善言相勸,誰會無動於衷呢?誰不會心存感激呢?於是他趕緊說道:“謝謝老爺爺,我這就回去,我現在就回家。”
“去吧去吧,想通了就好。”老爺爺顫巍巍笑著說道,“無論如何,太陽還會升起,生活還得繼續,明天依舊美好!”
“謝謝老爺爺,我走了,你也早點回家吧!”許文龍對著老爺爺鞠了一躬,連忙跳上奧迪,鳴一聲喇叭急急而去。
奧迪在寬闊的海濱大道無聲疾馳著,一排排挺秀青翠的熱帶樹木從窗外一閃而過。
許文龍全神貫注駕著車,腦海中不時迴響著老爺爺那句感人至深的話語。是呀,生活還得繼續,明天依舊美好!自己這又何苦自尋煩惱呢?每個人都有愛與被愛的權利,每個人都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去追求幸福、去追求快樂。既然她認為別人比自己更好,那就理應為她祈禱、為她祝福,為她能夠找到自己的真正愛人而感到高興、感到開懷!為什麼還要苦苦糾結其中呢?為什麼不抬頭挺胸迎接美好的未來呢?何況她本來就和自己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所謂門不當,戶不對,這樣的愛情又有多少能夠修成正果的?大部分不都是無疾而終不了了之嗎?
車子拐了一個彎,進入沿江路。久違的香河依然波光鄰鄰,依然遊船如熾,橫跨南北的香河大橋還是那麼宏偉壯觀,還是那麼讓人熱血沸騰,只是昔日人來人往、香飄十里的美食一條街,而今卻被鏟為平地,空蕩蕩顯得格外冷清、格外寂廖。甚至原本規模空前、燈火徹夜長明的“伊甸園”工地,除了幾盞昏黃暗淡的路燈外,到處都靜悄悄漆黑一片,完全失去了往日那加班加點、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怎麼了?這不是天宇集團和梁氏集團聯手開發的工程嗎?怎麼又停工了?”許文龍把車緩緩停在香河橋邊,摸著橋上那粗如手臂的鐵鏈,奇怪之極打量著冷冷清清的工地。
確實讓人費解,按說天宇集團資金雄厚,技術無匹,匍一成立便自願從梁景軒手中接過這燙手山芋,雄心勃勃要把創業街打造成一個集娛樂、休閒和高檔住宅為一體的大型綜合專案,而且還有梁氏集團從旁輔助,可為什麼轟轟烈烈開了個頭、搞了個奠基儀式、搭了一些水泥架子,就沒有下文了呢?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許文龍想來想去想不明白,最後乾脆自我解嘲般說道:“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不要說現在已和梁家沒有任何關係了,就是回到從前,那些個大公司大集團的戰略方針,又豈是你一介退伍小兵所能看得懂的?那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大富翁大老闆了?”
看著那熟悉的創業街,許文龍不由又想起和藹善良的郭豔萍來。是呀,要不是她的熱心收留,自己現在又會怎樣呢?能熬下去嗎?能順利找到工作嗎?能有今天安穩稱心的生活嗎?是否還在為安身之所四下奔波呢?是否還得為一日三餐絞盡腦汁呢?唉,真是好人沒好報,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人,竟遭到無恥兇徒的殘忍傷害!這還有公道、還有天理嗎?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兇手最終劫數難逃,都得到了應有懲罰、應有的下場。也可以算是多多少少給了她一點安慰罷!
時間悄悄流逝,月亮緩緩西斜,熱鬧的遊船也漸漸減少,鶯歌燕舞的香河不知不覺平靜下來,只有那圈圈片片的微波依然在盪漾、依然在泛光。
結束了,回家了,生活還得繼續,明天依舊美好!許文龍活動了一下又酸又麻的四肢,低頭看了看緊緊篡在手中的“綺龍”雙玉,半晌才咬一咬牙,閉著眼緩緩鬆開雙手……
咚,玉鐲脫手而落,一頭扎入河中,眨眼間沒了蹤影,只留下片片飛濺的浪花和一圈一圈四下擴散的波紋,就像許文龍破碎的心一樣!
“水葬”費盡心機買來的玉鐲,“水葬”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雖說讓人心存不捨甚至悵然若失,但許文龍還是像甩掉了緊套在身上的枷鎖一樣,一下子感到輕鬆無比、暢快無邊。他輕輕拍了拍雙手,昂首挺胸鑽進奧迪,一陣風似的往“巴山情會所”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