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話短說,許文龍的午飯被“美食家”一古腦捲走,無奈之下只得再點一碗肉絲麵,吃完又在各個街區轉悠一整天,最後無功而返,不得不坐公交車回到棲身地——破油坊。
因為天色不早了,許文龍回到油坊也沒耽擱,直接放下提包直奔田野,開始準備今晚和明天的食材。這次他沒有捕捉到南蛇,田鼠也只抓了兩三隻,不過田雞倒是不廢吹灰之力逮到兩大串,大概四五斤重的樣子。回來經過一番洗剝一番燒烤,一番狼吞虎嚥吃飽喝足,最後跳進河洗澡游泳,像個碩大的葫蘆隨波逐流,浮浮蕩蕩,靜靜享受這難得的一刻輕鬆。
“嘎嘎嘎……”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高亢清亮的鵝叫,把靜靜享受冷水浴的許文龍嚇一大跳。他急忙抬頭循聲找去,發現河上游正漂來一隻通體雪白、赤冠突出的大白鵝。大白鵝甩著脖子東張西望,側著腦袋嘎嘎亂叫。一副驚慌失措、惶恐不安的樣子。
“一隻迷路的大白鵝!”許文龍嘴裡輕輕嘀咕著,雙眼直勾勾盯著那隻順水漂來的白鵝,臉上盡顯訝異古怪之態,“也不知最終會漂到哪裡去!”
近了,近了,大白鵝漂經許文龍跟前時,一拍翅膀“丁鈴”一聲遠避而過,嘎嘎亂叫著遊向下方河口。原來鵝脖子上不僅繫著一條色澤鮮明的紅絲帶,還掛著一串叮噹作響的小風鈴。
“一隻寵物鵝!”許文龍如是猜測道,“看樣子還蠻漂亮的!”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諸事不愁,百事不憂,閒來無聊便養一些貓狗之類的小動物,且樂此不疲當寶貝一般看待。記得在賓館電視上曾看到一個多金小富婆,心血來潮養只小貓,大概是波斯貓那種。模樣倒也溫馴乖巧,惹人喜愛。不過為之付出的費用卻更加令人咋舌,專門的貓舍,整潔舒適,浪漫溫馨;專門的貓食,營養均衡,搭配合理;還有專門聘請的保健醫生,以及各種時尚新潮衣服等等。乖乖不得了,比一個普通農民的生活強多了。
看著長聲悲鳴、越漂越遠的大白鵝,許文龍心裡一動,嘴裡輕輕嘀咕道,反正是一隻迷路走失的無主之鵝,反正到頭來也會被別人撿去宰殺,反正夜深人靜也沒哪個會來尋找,倒不如……他伸長脖子看看四周。星光燦爛,月色如水,田野一片寂靜,一片空曠,連個鬼影兒都沒有。
真是天助我也,今晚有烤鵝吃了。許文龍確認四周沒人,喜滋滋一個猛子扎入河中,像條游魚般自水底射向大白鵝。算算距離差不多了,再“譁”的一聲鑽出水面,伸出右手閃電般抓向那隻迷途之鵝……
大白鵝駭然驚起,揚起脖子嘎嘎一陣亂叫,張開翅膀不要命竄了開去。它被這隻驟然鑽出水面的怪物嚇壞了。
到嘴的肥肉可不能讓它輕易逃跑。許文龍電光石火間踴身一撲,展臂一抓,穩穩當當揪住了大白鵝肥大翅膀。
大白鵝驚恐萬狀,魂飛天外,越發擺著腦袋尖聲嘶叫,越發撲騰著雙腿拼命掙扎……
許文龍雙手一用力,咔地扭斷白鵝脖子,溼淋淋飛快提上河岸。
“對不起了,反正你這樣亂叫亂竄,到頭來還得落個同樣下場,倒不如成全我這個天涯落難人更好。”許文龍望著死去的白鵝,愧疚之下連連向它道歉。
叮鈴鈴,一陣悠揚悅耳的鈴聲響起,在這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淒厲恐怖。許文龍心裡一激靈,趕緊扯下紅絲帶上的風鈴,隨手往自己頸脖上一系,取來匕首當即收拾起大白鵝來。
洗去汙泥,摘除內臟,泥巴糊嚴,架火煨烤……許文龍一板一眼,輕車熟路,很快就做好了他獨具特色的“流浪鵝”。再經數小時不間斷燒烤,輔以週而復始迴圈翻動。待泥巴逐漸乾硬,大滴鵝油自泥縫滲流,夾著青蔥辣椒濃香升起,“流浪鵝”便宣告製作完成。敲去泥巴,清掉未燒盡的殘餘鵝毛,黃澄澄熟透了的鵝肉便即顯露出來。他嘴角微微一笑,輕輕撕下一隻肥大鵝腿,嘖嘖稱讚一番,眯縫著雙眼緩緩往嘴巴里塞……
恰在這時,油坊外隱隱傳來一陣帶哭腔女人呼喚聲:“阿麗……阿麗……阿麗你在哪裡……快出來好不好……”聲音淒厲,飄忽不定,似在天邊,又在眼前。讓人聞之心寒膽戰,頭皮發麻。
許文龍心裡一顫,慌忙放下嘴邊鵝腿,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起來……
不久,尖細焦灼的呼叫聲再次響了起來:“回來吧,阿麗……求求你別再躲了。快出來……快出來跟我回家好不好……”
“原來是尋找自家小孩的鄉下媽媽,難怪聽起來那麼氣急心慌。”許文龍鬆了一口氣,很是同情地自語道,“這小女孩也真是,小小年紀調皮搗蛋,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也不怕爸爸媽媽急死。不行,得趕緊出去告訴她,這裡沒有她要找的人,得趁早到別處去找,省得耽誤時間耽誤大事。”念及於此,他慌忙站起身來,提著來不及進嘴的鵝腿大踏步跑出油坊。待跑至門口空坪,未及張嘴召喚,他整個人卻當場矇住了,傻楞楞站著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差不多停止了……
只見清幽如水的月色下,一個白裙拖地、秀髮飄飄的妙齡女孩正腳不沾地飄然而來。似仙女下到人間,又如天使降臨凡界。清新脫俗,純潔無暇,耀人眼目,攝人心魄。加上那寶石般閃閃發亮的星星,明鏡也碧波盪漾的河面,以及潺潺四起的水流,唧唧輕吟的蟲鳴……彷彿讓人置身於蓬萊仙境,天上瑤池,恍恍惚惚,痴痴迷迷,戰戰兢兢,茫茫然然……難道是廣寒仙子麼?難道是時空錯位麼?這世間哪來如此冰清玉潔超凡脫俗之女孩?
許文龍用力眨一眨雙眼,使勁晃一晃腦袋,再伸手狠命一掐大腿……噝,好痛,痛不可當,痛徹心肺。沒錯,這不是夢中童話,也不是魔幻世界,是切切實實的美妙現實。他呆呆看著那個緩步而來的白衣仙子,一時神魂顛倒手腳無措,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漸行漸近,漸近漸清晰。不一會兒,一個優雅清新、秀美絕倫的高挑少女便款款來到許文龍面前。說來也怪,面對一個荒郊野外不期而遇的偉岸男子,她不但沒有絲毫懼意,沒有絲毫慌亂,反而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而又頑皮地望著許文龍微笑。
許文龍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更不敢貿然打聽她的名字,只屏著呼吸一動不動地站著,垂著眼簾難堪之極地站著……
白衣女孩眨巴一下雙眼,從上到下打量一番許文龍,輕啟朱唇柔柔問道:“你……是人嗎?”聲音嬌美,婉轉動聽,宛若清泉入池,珠玉落盤,溫軟而清脆。
不過這麼好的聲音卻噎得許文龍直翻白眼,莫名緊張的心情跟著稍稍平靜下來。這是什麼話?這又是什麼問題?初次見面有這樣打招呼的嗎?難道自己像孤魂野鬼,像山妖水怪嗎?他飛快瞥一眼白衣少女,本想吐出舌頭,扮個恐怖模樣嚇她一嚇。後來一想又算了,嚇唬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可不是什麼光彩之事。他於是定了定神,垂著手老老實實回答道:“我是人,正宗的人,地地道道的地球人。你呢?是仙女嗎?”話一出口,他又禁不住後悔不迭,覺得這樣說話很唐突,很不正經。
不料那白衣少女卻不以為忤,笑盈盈突然間小嘴一翹,鼻子一聳,扮個鬼臉調皮地回答道:“鬼呀,我是鬼。是一個百年老女鬼,是一個千年狐狸精。”說完還吐了吐舌頭,露出一排小貝齒,模樣兒特別可愛。
許文龍不覺啞然失笑。想不到自己無意嚇唬她,她倒反過來嚇唬自己,真是匪夷所思令人費解。
女孩咯咯一笑,仰起俏臉毫不畏懼打量著眼前這位陽光英俊的大哥哥,一顆心卻忍不住撲嗵撲嗵亂跳起來……
星月幽幽,流水潺潺。許文龍和白衣少女在油坊空坪上兩兩相對,默站無語。一昧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有說話,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默立良久,女孩彷彿想起什麼似的,精緻秀麗的俏臉剎時黯淡下來,一絲憂愁悄悄爬上眉梢。她輕輕嘆一口氣,搖著頭哀哀切切問許文龍道:“你看到我家阿麗嗎?知道她去哪裡了嗎?我找她找了那麼久,也找了那麼多地方,可一直不見她的蹤影。可憐的阿麗,你到底躲哪兒去了啊?我都快被你急死了。”
許文龍呆了一呆,忍不住暗暗思忖道。她?找女兒?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這麼小就結婚生孩子了?可能嗎?不過其實也沒什麼。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早婚早育現象多著呢。也難怪她看不住孩子,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想到同情憐愛之處,他於是抬手一指,揮著手中鵝腿指指戳戳回答道:“沒有,這裡沒有任何孩子。從那到那再到那,包括那,我剛才都走過了一遍,絲毫沒發現孩子蹤跡。你還是趕緊到其它地方……”
“叮鈴鈴……”許文龍話音未落,胸前戴著的風唰地一下蹦了出來,發出一連串輕快悅耳的叮鈴之聲。
少女心裡一沉,俏臉驟然變色。她猛地跨前一步,用恐怖之極的雙眼死死盯著許文龍胸前那串風鈴,小巧玲瓏的嘴唇跟著微微顫抖起來。那駭人的神情,那憤怒的樣子,恨不得一把將許文龍撕個粉碎。
許文龍不明所以,還以她又想耍什麼詭計嚇唬自己。於是鎮定一下不安的情緒,笑眯眯拿起胸前風鈴,不無誇耀似地解釋道:“好漂亮的風鈴……不是嗎……嘿嘿嘿……撿的……聲音很好聽……要不要……”
女孩白嫩的臉龐越來越黑,越來越陰冷,冰刀似的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停在許文龍身上移動,最後定在他右手上不動……
許文龍被那女孩駭人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心裡發毛,隱隱感到事態有些不妙。他趕緊揚了揚手上肥嫩的鵝腿,神情赧然對她說道:“見笑了,這是我的晚餐,自己做的。可能外觀不太好看,但味道絕對不錯的。想嘗一嘗嗎?”
啪噠,一顆晶瑩的淚珠悄然落地。女孩張了張嘴,但最終一個字也沒說,氣哼哼撇下依然陪著笑臉的許文龍,一陣風般走進那破敗不堪的油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