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一個小時,許文龍便滿身泥濘從田野裡轉了回來,隨之帶回來的是一長串又肥又嫩的田雞,(青蛙的一種,黑褐色,體形大,肉質鮮美。)幾隻圓滾滾、胖乎乎、肥碩壯實的田鼠,甚至還有一條足有三斤重的南蛇。南蛇已被摔暈,正癱軟著身子一動不動綁在草繩上,唰啦啦一路拖地而行。
許文龍回到油坊小河邊,抬起頭快活吹幾聲口哨,細細欣賞一番所獲獵物,那神情彷彿在看一盤盤香氣四溢、熱辣可口的美味佳餚。看完了,看夠了,他才翻出那柄黑不溜秋的匕首,就著清澈河水小心洗剖起來。他先從田雞弄起,去其內臟,剝其外皮,沖洗乾淨放入塑膠袋。再整治肥粗南蛇,捏著蛇頭,用匕首在其雪白肚皮上輕輕一劃。隨著“哧”的一聲響,蛇皮應聲翻向兩邊,滲出一滴滴鮮血。再抓緊外翻蛇皮用力一扯,像脫去外衣般露出又白又嫩蛇肉。最後一刀斬去蛇頭,切成一段段肉段,和處理好的田雞放在一起。
接下來輪到肉嘟嘟的田鼠了。田鼠已然死去多時,耷拉著腦袋像一隻只肥壯豬崽。許文龍用洗剖田雞的方法,先把田鼠一一沖洗乾淨,用匕首在其肚腹小心切一個口子,將裡面內臟一古腦兒拽掉,遠遠拋到河心。再小心合上切口,就著河水反覆沖洗好幾次。最後找些溼泥巴,嚴嚴實實糊在去掉內臟的田鼠身上,準備放進火中煨烤。
“佳餚”打理完畢,許文龍才提上它們匆匆迴轉油坊,拆開那陳舊怪異木架,收集起散亂一地木板,小心翼翼在屋角生一堆篝火。先把裹著泥巴的田鼠投入火中煨燒,再用枝條挑著乾淨蛙肉蛇肉在火上慢慢燒烤……
不一會兒,蛙肉、蛇肉顏色漸變,由白轉黃,由黃轉赤。撲鼻清香隨風飄散,瀰漫整個油坊。引得幾天不見葷腥的許文龍饞涎欲滴,口水直流,恨不得一口把它們全吞下去。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他於是趕緊拿出辣椒醬,耐著性子一一塗在烤好的田雞、蛇肉上。
大功告成,豐盛的晚餐馬上開始了。
許文龍用兩個指頭小心捏起一隻鬆脆濃香的田雞,用怡然自得的目光細細欣賞一番,再張嘴輕輕咬了一小口,慢慢嚼上幾嚼,閉上眼睛慢慢品味著……
啊,那種電流般湧遍全身的美妙快感,那種飛天樣飄飄欲仙的久違顫慄,終於又回來了,終於又體驗到了。真是說不出的舒服,說不出來的酣暢,說不出來的愜意。
許文龍把那隻田雞連皮帶骨吃個乾淨,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其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其嘴饞之樣,令人忍俊不禁。
直至吃了八隻田雞,兩段蛇肉,許文龍才打著飽嗝停了下來。抹一抹嘴巴,拍一拍肚皮,臉上露出滿意之極的笑容。稍事休息,他又拿起一根木棍,把煨在火堆中的泥巴團撥拉出來。用手輕輕一拍,泥團立時四分五裂,連著鼠毛一齊脫落,露出裡面熱騰騰香噴噴的田鼠肉,看上去誘人極了。
把餘下的蛇肉鼠肉田雞肉沾上辣椒,細細包好,小心放入提包。許文龍於是走出油坊,脫去外衣,撲嗵一聲扎入河中,酣暢淋漓遊起泳來。遊累了,洗淨了,他才跳上河岸,穿上衣服,回油坊揀個乾淨地方,靠著牆根酣然大睡起來……
太陽東昇,金光萬丈。破敗的油坊在陽光映照下,從裡到外煥然一新,頓時變得好看多了。許文龍酣睡一晚,容光煥發,精神倍增。匆匆起來漱口洗臉,吃烤肉早餐,急急拎起提包走向公路,坐上公交重新殺回濱洋。
輾轉進入市區,逶迤來到一家彩電生產公司,一則招聘保安的廣告吸引了許文龍。不過仔細看一下時間,卻是五六天前張貼的,也不知有沒有招到人。思來想去,猶豫半晌,他最後還是決定進去打聽一下。畢竟機會難得,不可輕易錯過。萬一還沒招到人呢?
進廠區,找領導,說明來意,只三言兩語功夫,許文龍便垂頭喪氣出來了。在廣告貼出的當天,彩電公司便已招到所需人員。他來遲了,而且太遲了。
看來現實果如李廠長那丫所說,濱洋市目前最不缺的,確確實實是兩條腿的人。不過不要緊,許文龍已解決後顧之憂,已做好長期備戰打算。反正有的是時間,就當一場城市生存訓練吧。樂觀地說,把它看作繁華濱洋觀光旅遊也未嘗不可。
“愉快觀光”到太陽當空高照,酷熱難當之時,大街上行人紛紛鑽往各處餐館飯店。又到飯點了,得補充消耗一空的體力了。
許文龍來到一家麵館坐下,要一碗熱騰騰最便宜的餛飩,掏出沾滿辣椒的蛙肉、蛇肉和鼠肉,一口餛飩一口肉,有滋有味吃喝起來。他本不捨得花一分錢,直接想在大街上吃點烤肉了事。後來一想又覺不妥。一則人來車往很不雅觀,二則走累了走困了,想找個清涼的食店歇歇腳。只是若想進店休息蹭風扇,不花錢消費卻又如何說得過去?冷眼相待吹鬍子瞪眼,那是豁達大度的店家。萬一拿笤帚趕你出門,那可就尷尬難堪了。灰溜溜無臉見人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麵館生意不錯,顧客很多,幾乎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許文龍坐在門邊角落,自顧自吃著餛飩烤肉。鄰桌是個臉色紅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要的是雞湯加蒸餃。他怡然自得一口一個,吃得嘖嘖有聲好不開心。突然,他雙眼瞬間一亮,接著使勁吸一下鼻子,條件反射般站起身,伸長脖子四下張望著。他聞到了一股異樣香味,一種聞所未聞鑽人口鼻的香味。驀地,他身子一抖,全身僵直,目光牢牢黏在許文龍跟前那黃燦燦、香酥酥的怪肉上。
許文龍赫然一笑,慌忙把桌上的烤肉收拾起來,飛快塞進包裡。雖說蛙肉、蛇肉和鼠肉味道鮮美,入口爽脆,算得上難得的美味佳餚。可外觀實在不敢恭維,簡直不忍直視。尤其那些田鼠肉,胖乎乎四肢俱在,恰似剛出生的豬崽。一般人哪敢正眼相看?要是知道底細的話,估計還會噁心不止,大吐特吐。
然許文龍鄰桌的中年人,卻恰恰不是一般人。是地地道道饕餮之徒,是不折不扣好吃之輩。無論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還是土裡鑽的,只要你做得好端得出,他二話不說就敢往嘴裡送、往肚裡咽。還時常自詡為吃出濱洋,吃向世界的“美食家”。
“美食家”乍見那些皮焦肉嫩,異香撲鼻的烤肉,早驚得是口角流涎,雙眼發直,恨不得一把抓過來囫圇吞到肚裡去。只是礙於彼此萍水相逢,素不相識,不好冒昧伸手討要。及至看見許文龍要把怪肉收起來時,這才有點心慌氣急了。也顧不得什麼顏面不顏面,鼓起勇氣吞吞吐吐問許文龍道:“老兄,噯,我說這位老兄,你吃的……嘿嘿……你吃的是啥玩意兒?可否……”
許文龍吃了一驚,慌忙捂著提包支支吾吾說道:“沒啥,沒啥,說出來不好意思。這個嘛……這個是……唉,這叫我怎麼說呢,反正你是不會吃的,打死你也不會吃。”
“美食家”,越發心癢難熬,急欲一嘗,涎著臉一個勁表示不介意:“沒關係啦,沒關係啦。說來聽聽吧,快說出來聽聽,這到底是啥玩意兒?最好是讓我……嘿嘿嘿……讓我……那個……嘿嘿嘿……”
許文龍這才發現對方非但沒有噁心厭惡之態,反而猴急慌慌想要嚐嚐口味。他於是定了定神,壓低聲音一臉郝然說道:“這個嘛……這個是田雞,烤田雞肉。聽說過嗎?敢來一隻嗎?味道其實不會差。”
“田雞肉?”“美食家”哈哈一笑,口沫橫飛滔滔不絕評論道,“好一個田雞,肉質細嫩,入口滑溜。用以做湯,色澤乳白似牛奶,味道鮮美賽雞湯,關鍵還純天然。好吃,太好吃了。”說完咂一咂嘴巴,彷彿剛剛喝完一大碗田雞湯似的,餘味無窮,酣暢之極,“不過烤田雞倒是第一次見過,估計口味也差不到哪裡去。還有呢?你還有什麼寶貝肉?趕緊一併兒告訴我!”
“烤南蛇,烤田鼠。怎麼樣?也沒見過吧。”
“啊,蛇肉?田鼠肉?不得了,了不得,今天算是開眼界長見識了。”“美食家”越發雙目發亮,口角流涎,“蛇肉,龍肉也,和小母雞一燉,那可是有名的‘龍鳳湯’啊。還有田鼠肉,居然被你弄到了田鼠肉。絕對的精瘦不肥膩,穩穩的柔韌不幹硬,堪比黃羊肉呀。哎喲喂,我說老兄,你可真會吃,真能吃,勝我百倍有餘呀。”
許文龍苦笑搖了搖頭,滿臉無奈告訴他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其實……其實我也是沒辦法,確實沒辦法。初來濱洋,居無定所,沒有工作,沒有落腳點,連吃飯都成問題。要不誰會吃這樣的東西呢?誰想吃這樣的東西呢?”
“什麼?你說什麼?吃著這麼罕見的美味還說沒辦法?你你你……”“美食家”聞言痛心疾首,大呼許文龍暴殆天珍,怠慢佳餚。他二話不說摸出一個皮夾,掏出一張大紅票子,唰地往許文龍桌上一放,指著他包裡的烤肉說道,“一口價,一百元,把這些肉統統賣給我。”說完,也不問對方同意不同意,奪過烤肉緊緊抱在胸前,唯恐一不小心會被別人搶去似的。
許文龍吃那一驚,好半天才鼓起雙眼結結巴巴說道:“這這這……這怎麼可以……”
“嫌少嗎?”“美食家”臉色一變,唰地又添上一百,目光直直看著許文龍道,“怎麼樣?這下總會賣了吧。”
“不不不……”許文龍搖手不迭,把錢輕輕推還“美食家”道,“不是我不捨得賣,實在是這個……這個不值那麼多錢。”
“美食家”鬆了一口氣,笑嘻嘻抱著那包烤肉說道:“呵呵呵……值值值,簡直太值了。物超所值,兩不上當,你好我好大家好。”
許文龍搖一搖頭,誠心誠意回答道:“真值不了那麼多錢,都是野外的東西,唾手可得,哪能值幾個錢?如果真喜歡的話,你可以直接拿走,一分不要。”
“啥?一分錢不要?”“美食家”呆了一呆,隨即連連擺手說道,“還是算了,謝謝你的好意。你很辛苦,我也不想佔便宜。”說完,碗裡的雞湯餃子也不要了,直接付帳走人。他生怕許文龍會變卦反悔。
許文龍呆呆看著“美食家“遠去的身影,久久捏著那兩張大紅鈔票,一時間恍如做夢般僵住了。是他瘋了嗎?還是自己傻了?或者兩個人都是瘋子傻子?僅五隻烤青蛙,三隻煨田鼠,另加七八段南蛇肉,就值兩百元錢?而自己也就這麼收下了?看來這生意還挺合算的,可以繼續發揚光大,繼續做大做強。只是想要再遇上這麼一個痛快直爽的瘋子,估計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