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認不認罪?”紅衛兵按著丁發財的頭,惡狠狠地問著。
“我不是地主少爺,我沒罪!”丁發財看上去態度強硬,沒有絲毫的畏懼,“我早就挨丁泰餘趕出丁家、逐出家譜了,我早就不是他的兒子了!我是貧苦大眾,正宗的無產階級,你們這樣誣陷我,是在攻擊無產階級,是反革命行為!”
聽到這,談書記示意紅衛兵鬆開手,而後問道:“丁發財,你說你是無產階級,有沒有證據?”
丁發財說道:“丁泰餘把我趕出丁家時,不少人都是在場的。他還當眾簽了字、摁了手印,白紙黑字,一查就知道了!”話音剛落,臺下便有很多社員都極力證明丁發財說的是實話,當時他們就在場。
“就算你挨趕出了丁家,但是在挨趕出之前,你還是個地主少爺!”代隊長並沒有否定丁發財的話,“單憑這一點,恐怕不足以免掉你的罪行!”
“那,那,我要檢舉揭發,將功補過!”
“你要檢舉揭發誰?”
“我,我要檢舉揭發石家老太太,她是地主階級!”丁發財手指向了坐在凳子上的石裕氏。
這話一出,只見代隊長將桌子一拍,站了起來,故意說道:“丁發財,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誰不知道,石家幾代都是貧農啊!石老太太這麼大歲數,她招你惹你了?你竟敢誣陷人家?”
“丁家小子,你憑什麼說我這個老太婆是地主?”石裕氏也質問道。
“我有證據,她以前買過我們丁家的地種,種了很多年,你們說她是不是地主?”
“你不要瞎嚼蛆!”石裕氏又將柺杖往地上一杵,“我是租過你家的二畝地,可那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很多人家都是租丁家跟柳家的地種的,不止我石家一家!難道他們都是地主?”
“是啊,是啊!我們家也種過!那時候都這樣!”臺下又嘰嘰喳喳起來。
丁發財反駁道:“你家不一樣!人家租地是等收了糧食,用糧食抵租金,剩下的歸他們。你家是用錢買的地,不用交糧食抵租。你家花錢買了,那就相當於是你家的地了。那大夥說說,有幾畝地,她家是不是地主?”
“還有這事?”臺下幾個人故意起鬨,他們都是代、談兩人安排的,“花錢買的地,那就是地主了!就算不是,那他家肯定也不是貧農,要是貧農,哪還有錢買地啊?”
“對啊!我們家世代都是貧農,連飯都吃不飽,哪還能有錢買地啊?這不就是地主麼!”
“石家老太太騙了我們這麼多年,這是不折不扣的隱藏在我們中間的地主階級啊!”
臺下起鬨的人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有板有眼,反正所有的話都是故意引導社員,讓所有人都相信石家買了地就是地主,就是地主階級。
到了後來,不知誰喊了句:“打倒地主階級!無產階級萬歲!”
社員被這口號一喊,不知所以,都條件發射般跟著喊了起來:打倒地主階級!無產階級萬歲!
代隊長見已達到了效果,喜從心來,便順水推舟,說道:“石老太,你聽聽,我也幫不了你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趕緊把你的罪行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爭取寬大處理!”
“你們這是栽贓,汙衊!我老太婆活這麼大歲數,從沒幹過壞事!”氣得石裕氏渾身發抖。
這還哪由得她分說,在代隊長的示意下,幾個紅衛兵馬上就過來了,要將石裕氏押到臺上去。石柱和石燁哪裡肯依,他們見狀,趕緊上前護住石裕氏,阻擋紅衛兵。
這時代隊長又將桌子一拍,厲聲呵斥道:“石柱,你這行為是在故意對抗革命,是赤裸裸的反革命行為,單憑這一點,就能把你們關進牢裡,甚至是槍斃!”
“你們抓她幹嘛,都快九十的人了!有事衝我來!”石柱別無它法,只能如是說道。
這正中了代、談兩人設的圈套,他們要的正是這個結果。批鬥一個將死的老太婆,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們想要批鬥的是三番五次與他們作對的石柱。現在石柱自己把話說了出來,他們便不會被人落下話柄了。
其實,社員們都看出來了,這就是莫須有的罪名,但在那個年代,鮮有人敢反對。
這時談書記故意出來拉彎子裝好人,說道:“社員們,我看,石老太太歲數確實大了,不是說‘父債子償’麼?既然石柱願意出來領這個罪,那我們就寬大處理,石老太的罪行就由她這個長孫來承擔吧!”
聽這麼一說,紅衛兵立馬就將石柱押到了臺上,任誰都攔不住。
剛把石柱押到臺上,紅衛兵便振臂高呼道:“我們要打倒一切階級敵人!站在你們面前的這人是地主階級,我們要堅決同他作鬥爭、和他劃清界限!說,趕緊交代你家的罪行!”
站在一旁的石焆不明白,“紅衛兵”袖章還在自己的手臂上閃閃發亮,父親怎麼就成了“地主階級”了?她心裡拼命地喊著“唔噠不是地主,唔噠不是地主......”,可終究還是沒敢喊出來,只好含著眼淚,跑離了人群,獨自躲在柳樹底下大哭起來。
“我沒有罪!解放後不是定過家庭成分麼?唔家不是地主!”石柱沒有屈服。
“你是隱藏在人民群眾中的反動階級!若再不交代罪行,罪加一等,那我們就要剃你的頭!”話音一落,便有兩個紅小將拿著剪子過來,在石柱跟前比劃了一番。
石燁見紅衛兵拿著剪刀過去了,立馬就跳到臺上,季氏和曹妙妙兩人都拉他不住。一到上面,石燁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奪過紅衛兵手裡的剪子,衝著他們叫道:“哪個敢剃唔噠頭,我就跟哪個拼命!”
這時石裕氏竟也來到了臺下,用柺杖指著那幫紅小將,怒斥道:“哪個敢剃我孫子的頭,我拼了這條命也不會放過他,就算做鬼了,也會去找他!”
這些紅衛兵大多是些十來歲的小將,正值青春燦爛的年華,本也天真可愛,只是那個時代使然,讓他們覺得所做之事乃是一場偉大的革命事業。他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竟然有人敢奪走剪刀,還如此威脅於他們。平時他們看似凶神惡煞,心裡也會害怕。
一時間,紅衛兵也不知所措,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代隊長見紅衛兵們沒了動靜,便又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那桌子如撥動的琴絃一般,抖個不停,倘若它有生命、會說話,也定會喊冤我招誰惹誰了?你竟三番五次地這般拍我!
“石大子,你想幹什麼?你要造反嗎?”代隊長不敢對石裕氏怎樣,只好呵斥起石燁來。
這時張家人率先在臺下喊著:“就算他家是花錢買的地,也就那麼兩畝,頂多算箇中農、下中農,挨也挨不到地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