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其實這次老爺子過來是……”
三言兩語把話說完的方裴南互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別說是水大全了,就算是已經有心理準備的老爺子本人再聽一遍都覺得心肝抽著疼,鋪天蓋地的愧疚要把他淹沒,所以從剛一落座,一口青菜沒臉伸手去夾,更不要提跟早就愣怔的方家兩口子說什麼了。
“所以,這回你千里迢迢跑過來是要把我們的兒子搶走對不對?”
默了半晌,方母終於開了口,平時一向大方爽朗的她此時就像一具雕像,連聲音都是顫抖的,眼圈都紅了。夫妻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驚訝與沉痛。
老爺子的出現以及他與自家兒子的關係是兩口子始料未及的,自從方裴南被抱回家的第一天,他們一天都不敢懈怠,因為可憐他無父無母的身世,更是盡心盡力的撫養他,甚至於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要。可現在這個其樂融融的家就要隨著這次聚會的結束而散了,他們夫妻倆又怎麼承受得住這巨大的打擊呢?
都是做父母的人,夫妻倆那複雜的情緒讓老爺子愧疚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我知道,這麼些年來一直是我的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們。身為裴南的父親,我實在是不合格,因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把孩子給弄丟了,這一二十年根本就沒有儘管一天身為父親的責任,既沒有為他提供富裕安穩的生活,也沒有對這孩子教育過一回……”
想想方裴南離開他身邊的時候,這孩子還不滿兩歲,剛剛學會咿咿呀呀地叫爸爸,轉眼間已經長成了這麼好的青年,這孩子雖然已經原諒了他,可越是不怨恨,越沒有要求,老爺子心裡的愧疚與痛苦就會更加深一層,此時即便是已經一把年紀,卻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絲毫的風度與氣質也沒有了。
方裴南是夫妻倆看著長大的,自家兒子是什麼脾氣秉性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呢?重情重義,為人又孝順,不用問都知道這孩子早已原諒了老爺子。本來方母最開始一聽這老爺子竟然是裴南的生身父親,心裡頭對他怨念絕對不是一星半點,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像方裴南這麼可愛的兒子,生身父親怎麼忍心將他拋棄?不過剛剛聽這老爺子的意思,這件事情是一個意外,心裡的火氣總算沒有那麼嚴重了,語氣也稍稍緩和了一些。
“哭哭啼啼的有什麼用?你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當著孩子的面都不覺得丟臉嗎?不過你想想,現在不是都好起來了嗎?心誠則靈,孩子你也找到了。要是真覺得對他虧欠,那以後就好好對這孩子。裴南自小都懂事的不行,不管是幹農活還是學習從來都沒有讓我跟老方cao過心,至於其他的我也沒什麼好說,一切全憑孩子的意願。”
其實老爺子一路上都十分忐忑,他生怕方家兩口子不願讓他認回自己的孩子,甚至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是神經緊繃,連眼睛都不敢合上。可直到剛剛,方母那番話一出口,老爺子心裡那塊大石頭總算是卸下來了。眼眶子雖然還是紅著,鼻頭也是酸酸的,不同於上次的是,忐忑、愧疚與痛苦,通通變成了感激與欣喜。
“我們撿到裴南是在十九年前的那個冬天,眼看已經到了年關,我那天做完木工活準備趕在供銷社關門之前買些新年禮物帶回去。因為天氣已經漸漸暗下來,街上基本已經沒有什麼人了,街邊的草叢裡那微弱的哭聲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他雖然臉色蒼白,身體瘦小,不過精神頭也還好,上天有好生之德,這畢竟是一條小生命,我便把他抱回了家一直養到了現在,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現在你們父子團聚也是好事一樁,我們兩口子也算功成身退了。”
站在一旁的方裴南心裡很不是滋味兒,雖然已經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可聽老爸這麼講,他的心裡怕極了,生怕自己自此以後就被拋棄了,當下與生父重逢的那一丁點喜悅立馬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方家兩口子跟前,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聲音都哽咽了。
“爸、媽,您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不管怎麼樣,我一直都是你們的兒子啊,難不成不要我了嗎?”
方裴南十分清楚,自家老媽自從姐姐死於意外後,曾經是動過再有一個孩子的念頭的,可在那個特殊時期,家裡糧食十分短缺,即便老爹手藝再好,幹活再勤快,一年到頭他們一家三口也能吃上一頓飽飯。他們乾脆放棄再要一個孩子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所以,方裴南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背棄養育自己多年的父母和這片土地。
“在我心裡,生恩跟養恩是一樣重要的,你們一直都教導我不能變成一個嫌貧愛富的人。況且老話說的好,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不管以後我走到哪,這裡永遠都是我的家,所以爸媽能不能不要把我拋下?”
話還沒說完,方母早已泣不成聲,轉過身來就把方裴南扶了起來,接著一家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
因為方裴南的關係,之前毫不相干的兩個家族就這樣牽扯在了一起,而且密不可分。感情這東西一直都是玄妙難以言說的,雖然方家夫妻倆是頭一次見到老爺子,可才過了僅僅半晌,他們就已經像一家人一樣,交流起來完全沒有生疏之感。再加上水遙是方裴南沒有過門的媳婦,這個身份是得到所有長輩認可的,故而整個過程父女倆並沒有迴避,最後幾人又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吃起了飯。
“哦,對了,有一件事我忘了問,老爺子,裴南這孩子原本叫什麼名字?”
因為方裴南的名字是方木匠取的,不過現在他都認祖歸宗了,理行隨了老爺子姓林才是,所以夫妻倆有這一問也不算稀奇。
“這孩子的名字是在他滿整整三個月的時候才取得,當時我還專門翻了周易,合了八卦,挑了個黃道吉日找大師給專門看過的,大名叫林保國。”
“噗……咳咳……”
剛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的水遙只覺得一口水卡在了喉嚨裡,上不來下不去的,整個就要把自個給逼瘋了,埃克斯克尤斯密,林保國,這三個字一出口,水遙只覺得整個世界都玄幻了,如此年代感濃厚的名字難道還真和了陰陽八卦不成?若不是看長輩都在,他怕是早就為這名字的土味笑得前仰後合,四仰八叉了!
看這丫頭笑得不可自已,方裴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名字土是土了點兒,不過也不至於把水遙逗到這個地步。抬頭看看自家親爹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是站起來乖乖打起的圓場。
“嗨,其實名字這東西也就是一個代號,什麼張三李四陸五刑六的都不打緊,只要聽上去順耳,你們開心就好。不過,有一點我想說的是,不管我是林保國也好,方裴南也好,對你們的感情是沒有任何差別的,方裴南這名字我已經用了一二十年,再說了,不管是師生還是鄰居都這麼稱呼我,我早就習慣了,所以私下裡你們還是叫裴南好了。”
對此,方家兩口子當然失去雙手贊成,不停的點頭,眼睛也笑成了兩朵花,畢竟養了多年,感情放在這兒呢,有這樣的兒子還真是值了。不過一旁的親爹方老爺子就沒有那麼樂意了,當下連鮮美的魚肚子肉吃起來也沒有什麼胃口,立即就嚷嚷起來。
“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私下裡叫你裴南這事兒爸自然是沒意見,可從血緣來看,你實打實是咱們林家的子孫,林保國這名字你在公共場合得用,這聽上去多正氣凜然啊!再說了咱家生意做這麼大,將來肯定是遍佈國內外,你要是不跟我姓,我怎麼好在公眾場合宣佈你長子的身份,並且把偌大的家業交給你保管呢?”
這從天而降的家族責任打得方裴南有些懵圈,既然認下了這個爹,連帶著老爹肩上的擔子也得扛下來啊!
“爸,這道理我都明白。只不過你兒子我可一直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再說了,我大學學的是醫學,這輩子都立志要給千千萬萬的人解除病痛,這可是我的理想。所以至於家族生意這一塊,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沒有這方面的能力,您縱使把生意交給我,怕是到時候也會辜負您的希望。”
方裴南說完,假裝沒有看到老爺子臉上的失望,還故作無奈的攤了攤手。不過,隨即視線一轉,看著興味十足的水遙,一下子就有了門兒。
“得得得,您臉也甭耷拉的這麼快,等將來我跟遙遙結了婚,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管是我做,還是遙遙做,不都一樣嗎?再說了,她的能力可是有目共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