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臉色雲淡風輕近午天,對若蘭知道此等秘辛毫不驚訝,繼續侃侃而談,“那不同,左某人知曉的,是人落葬的時候塞在嘴裡的,死血透漬到玉心,出土的時候正在骷髏的嚥下,比墨晶還貴上百十來倍。有人說這玉納了死者生前的靈,能起死回生,但具體方法還無從可考——或者說,左某人還沒見過。”
若蘭臉色微微一變,“……大晚上的,您怎麼講起嚇唬人的東西來了!”少婦的臉色更白了些,故意嗔左慈,表情依舊是浮誇不自然的。
“你今年多大了?”左慈吹著茶慢慢地抿。
“二十八。”若蘭爭辯似的,“那您也不應當講鬼故事給我聽。”
“六十。”左慈笑著放下茶杯。
“……什麼六十?”若蘭怔住。
“莫非左某人說少了?”
“左探長嫌我老?”若蘭稍稍皺起眉頭來。
“哪裡,你還太小了。”
左慈嘿嘿一笑,左右晃動了一下脖子,咔咔聲,在夜色中透著詭異,只見他說著稍鬆了領帶的結,襯衫白領子後面露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舊傷——後面固然看不到,但不難推斷已經蔓延過去,彷彿那腦袋曾經被鈍斧頭整個砍下來過,又用粗的針線縫了回去。若蘭自然看到了,發出一聲輕輕的驚呼。
“左先生這傷口——怎麼一回事的?”
“你還太小了。”左暄擺擺手笑著重複,“雖然已有六十載,算起來也六百年了,但還是太小,沒經歷那個時代,所以不怪你不認得。與我說說,你是怎麼死的?”
“左,左先生別取笑我了……”
左慈慢條斯理將領帶系回去,悠悠道:“六百年,還是修煉出了不少東西,至少這易容之術是高明得很了,我都看不出你的本身是那個掄鐵錘的男兒,還是眼前這個媚眼如絲的少婦?”
若蘭身子一僵,“先生這玩笑開得有些過了。”
左慈微微一笑,“你去好萊塢絕對能角逐金像獎。”
“什麼?”
左慈發現自己說了個跨時代話題,連忙重新拉回來,“範老三確實是範老三,他是琢玉鋪的主人沒錯,卻根本不是你的父親。而你也應當不姓範。”
左慈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提審犯人一般的眼光打量著若蘭,“範老三真實身份是你的丈夫,而你,我猜不是人。”
“我……”
“我猜你見過一個姓劉的人,也許他自稱其他什麼姓,但那身材容貌,想必是你一輩子見過的最記憶猶新的一個人。”
若蘭終於笑不出了,面上的神色也垮下來,她那張臉失了喬裝的生機,顯得灰黃且暗淡,以至於整個臉顯出一種奇怪的蠟色了,說話亦成了輕聲細語。
“你……也見過他嗎?”
左慈笑笑,“我不只是見過他,還和他是打過交道,算起來,我和他,也是老相識了,不過這是另外的事,他眼下早已不在此處,咱們也不好背後議論他人,咱們還是談談眼下的事,範老三這幅鬼樣,那間琢玉鋪,還有這個……左某
人還是對這件事比較感興趣。”
左慈說著,將懷裡的玉牌掏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裡面一團灰濛濛的霧氣,翻騰氤氳。
“沒錯,他確實自稱劉先生,我遇見他是很巧合的事。”
若蘭沉默了一會兒才重新敘述。
“那是很多年前了,也是一個和現在差不多的亂世,異族蹂躪中原,天下板蕩,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們就有一家琢玉鋪了,本來老實經營,在亂世之中也能活得下去,可是這人啊,總是人心不足,總以為自己能夠在亂世之中大撈一筆,琢玉琢玉,自然想著賭一塊石頭,等著能變玉,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玉鋪接連賭錯了好幾批石頭,週轉不開,我們的家底幾乎掏了個空。沒有餘錢債主上門,不得不閉店躲債。劉先生,他是接玉器店的人,說是打算改一個醫館。”
左慈靜靜聽著,他發現若蘭完全不願意提及自己的丈夫,連“他”這個代稱都不願意提,可見心裡的牴觸。
“確認是醫館,不是當鋪,或是旁的商鋪?”
“是醫館。”若蘭點頭,又補道,“他是個很好的人。”
“你說這句話,我大概猜著了大半了。”左慈笑道。
“劉先生當真是天人,見到的第一面,我都不敢相信,居然有這樣的人兒,無論人品還是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