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莫雲瀟沒有睡,莫家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沒有睡。
東京城向來繁華,即使三更也是人流不息。尤其是從馬街至天街上的一路,飯店食肆燈火輝煌,各色招徠生意的招子也都迎風而展,夥計站在店門口發力的叫賣,叫賣的詞兒也都頗為講究,再配上他們經過專業訓練的聲調撥出來,別具一番特色。
莫家的僕從使女也都夾雜在這川流的人群中,焦急地目光四處張望。然而,四處紅火熱鬧,卻是不見莫雲瀟的影子。
莫成林呆坐在中廳。他的顴骨突出,臉頰凹陷,眼睛中不見半分往日的神采。張芸兒和李仙蛾坐在下首,雙雙垂淚。
張芸兒哭得尤其傷心。她不斷地用手絹拭淚,哭嚎著:“天殺我也!天殺我也!荷露呀!你為何要這樣戲弄我呢!”
“媽!別哭了……”莫雲湘蹲在她的身旁,不時地勸慰她。但她自己卻也忍不住的流下淚來。她當然不是為莫雲瀟的失蹤而流淚,而是為自己和自己母親莫測的前途感到懼怕。
李仙蛾也用手絹擦了擦自己紅腫的雙眼,然後側身對身旁的云溪說:“去,勸你爹爹吃口點心去。”
莫云溪嘟著小嘴,點了點頭,端起桌邊的一盤蜜餞果子,迎上去說:“爹,您先吃點東西吧。”
莫成林神情木然地擺了擺手,說:“荷露不回來,我哪有胃口。”
莫云溪一呆,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惶然轉頭望向李仙蛾。李仙蛾激動了起來。
她站起了身子,哽咽道:“大郎,你是這家裡的柱子,你要是倒了,可讓我們娘倆……還有這家裡上上下下幾百口子,怎麼活呀!”
說到最後,她一聲淒厲地呼喊,跪倒在了地上。莫云溪身子一顫,也跟著跪了下來。
莫成林眼珠轉動,呆呆地望著這母女二人,毫無波瀾地說:“這兒沒你們的事了,都回去吧。”
李仙蛾急忙搶上前去,一把拽住了莫成林的胳膊。眾人都是一呆,莫雲湘更是驚呼了一聲。
“大郎!我不走!除非我看著你把這果子吃了,不然我是不會走的。或是……或是你夠狠心,一頓棒子把我打殺了!”李仙蛾死死地拉著莫成林,眼睛瞪得鼓鼓的,似乎是要和眼前這人拼命一般。
莫云溪也嚇了一跳,急忙起身來拉她,急著說:“娘!您這是做什麼!別惹爹爹氣惱!”
但莫成林似乎並不氣惱。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她,忽然一聲苦笑,說:“女兒都這麼大了,你的性子還是不改。”
李仙蛾這才將拽著莫成林的手放開。她從容地整理雲鬢和衣裳,沒好氣地說:“大郎恕罪,賤婢一下生就這個性兒,可改不了了。”
莫成林搖頭笑道:“你呀你,又是何苦如此。好,這果子你且放下,片刻我就吃了。”
莫雲湘和張芸兒不禁對視了一眼,雙雙感到了一絲驚訝,但驚訝過後,又都恢復了平靜。
當年李仙蛾之所以能從一個小小侍女一躍而成莫家的三奶奶,靠的可不僅僅是姿色。
莫成林是個嚴肅且殺伐決斷的人。家裡上下沒人不怕他。他似乎也覺得身為一家之主就該讓人怕,就像官家就該讓群臣怕一樣。
但是李仙蛾卻不怕他。不僅不怕,甚至還會拿他取笑。有一次他去張芸兒的宜蘭居小坐,李仙蛾獻茶時,莫成林心不在焉,竟用手去接滾燙的茶盅。他一痛之下竟把茶盅打翻。
張芸兒嚇得急忙跪倒,嘴裡還叫著:“請大郎息怒。這該死的婢子太大意了。”
莫成林一雙怒目瞪向李仙蛾,見她只是站著,嘟著小嘴似乎心有不服的樣子,便問:“你怎麼說?”
李仙蛾瞥了他一眼,說:“回大郎的話,小的沒錯。小的用茶盤託著茶盅獻上來,大郎該接茶盤而不是茶盅。所以錯的是大郎。”
聽了這話,張芸兒更是嚇得魂飛天外,厲聲喝道:“該死!該死!這沒規矩的東西,來人拖出去打!”
李仙蛾柳眉一豎,也提高嗓門說道:“大郎也不是聖賢,焉能不犯錯!小的雖不會點茶的花樣,但煮一碗還是可以的。小的守著規矩,是大郎掀翻了茶盅,為何要遷怒在小的身上!”
這時候,已經有家丁衝進來拉扯李仙蛾。“放開我!這次不就是大郎的錯,為何要打我!”她一邊掙扎一邊大聲抗議。
“好了!”莫成林忽然說了一句,眾人便都止住了。他從未體驗過被一個下人頂撞的滋味,然而這種滋味卻並不惹人惱火,反而令他覺得新鮮。
他點了點頭,對李仙蛾說:‘不錯,是我的錯。你再去幫我煮一碗可好?’
李仙蛾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微微行了一禮,扭頭就走了。張芸兒不明所以,還在怒罵:“不懂規矩的東西!”
可令張芸兒沒想到的是,幾天之後,李仙蛾就被莫成林收了房,還賜了她獨立的屋子,取名“芷蘭居”。張芸兒自然醋意大發,總是罵她吃裡扒外,會什麼狐媚子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