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腳連點牟少龍手腕,將其逼退。左小腿卻捱到劍尖一點,雖不特深,褲腿上也殷出血來;左腕只吃受陸青龍左爪之力,卻無大礙。
陸青龍左手被帶得向裡轉回半圈,方要重整爪形,肖傾城左腳已探到他襠下,向左一壓,左手翻腕抓住他右手先向前一送,又向斜下扯將過來,隨著左足跳回。當他右手一送之時,陸青龍卯足勁抵擋,卻沒想到他又向回扯,一個猝不及防,整個身子便被帶將過去。肖傾城左腿弓右腿繃,將陸青龍前胸壓在左膝之上,右掌照牟少龍一晃,牟少龍急忙一閃,這掌乃是虛晃一槍,待牟少龍閃過,又收回來向陸青龍背心拍去。
傳說上古時有一種猛獸喚作檮杌,相傳為北方天帝顓頊的兒子,殊甚兇惡,故此又喚作“傲狠”、“難訓”。肖傾城使的這招正是“顓頊訓兒”,即由顓頊懲戒不聽話的檮杌而來。右手那掌本來應拍擊對手臀部,極為契合招名,老子打兒子,打屁股最平常不過。後來三合幫出了一位練武奇才,時任傳功長老,覺得本幫正當蒸蒸日上之時,在江湖中逐現威望,而護幫掌法中卻有拍臀一招,恐為同道詬病。遂足足花去大半年工夫,將這掌改為拍在背上。
牟少龍早已覺出大事不妙,就當肖傾城舉掌之時,照他右側空當“刷刷刷”連著三劍,因懼肖傾城功夫了得,前兩劍均是虛著,最後一劍照他右臂“肩井”穴甩去。肖傾城手起掌落,右半邊身子向下猛一探,這一劍甩在他右肩之上,連著斜拉出去。那劍尖銳如蜂針,刺痛鑽心,又豁出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陸青龍覺出背後掌風侵來,忙運氣於背,如此腕上力道登時小卻甚多,“喀嚓”一聲,右手被肖傾城折斷,還沒覺出痛來,肖傾城已一掌印在他後背,五臟六腑盡皆離位,噴出一口鮮血,不活了。
胡、陳及三個青衣人不知甚麼時候聚到一處,五人後背相照,面朝外側,外圍十幾個人輪番強攻。那三個青衣人中兩人的蒙面黑布已被扯掉,胡成左臂傷口流血已凝,也無暇包紮,陳彥橋時不時口吐黑血,悽慘不已。這五人招架之功都嫌不夠,更別提還手之力。
南陽分舵弟子攻得正急,突見陸青龍殞命,舵主一死,這些人不知如何處置,便停下手來圍而不攻,眼望著被肖傾城扔在地上的陸青龍屍身。肖傾城等人乘此機會得以喘息,卻也無心反攻。
一時間,街上寂得出奇,眾人皆靜待其變。
牟少龍見陸青龍已死,恐人心渙散,失卻鬥志,大聲叫道:“這幾人已是強弩之末,肖傾城又身負重傷,擒賊擒王,制住肖傾城,給陸舵主報仇!”此乃不實之語,肖傾城受傷不假,卻也並非身負重傷,只力氣耗費得厲害,牟少龍這樣說,乃為聚攏人心。南陽分舵弟子見肖傾城腿上、背上均印血漬,有不少人信以為真,包圍陳彥橋等人的十幾人中跑過來五六個,十五六個人團團圍住肖傾城,只待牟少龍一聲號令,便要一擁而上。
肖傾城斜一眼陳彥橋,身子不由向他傾一傾。陳彥橋不住咳嗽,口中斷斷續續地道:“幫主,我已是必死之人,何必……何必……”他本想說:“何必再顧我性命。”但因其毒氣攻心,說不完整。牟少龍何等精明,趁勢叫道:“他內力已然不足,兄弟們快趁此良機殺賊立功。首功的兄弟,‘做豆腐’可分三百三十三兩!”就看圈中一人手持長劍奔肖傾城前胸緩緩刺來,肖傾城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用劍壓落自己長槍那人,看他二十七八歲年紀,身著青色長衫,秀眉大眼,又見那劍刃清冽如冰,心想此劍非比尋常,此人亦非等閒之輩,斷非一招兩招即能打發得了的。
肖傾城右掌方要拍出,又迅速收將回來,因見那青衫人長劍雖慢,卻似在半路等著自己將肉掌向他劍尖上送去一般。那人見他收回右掌,又不緊不慢向他前胸刺來。肖傾城右掌收肋繞個小圈忽地擊出,未到半路,猛地左轉一圈,左拳拳背擊向那人,但未到一半,卻又迅捷地收束回來,因又覺那劍尖正等著自己拳頭送上。心中驚道:“不知這是甚麼劍法,怎地如此詭異?”
南陽分舵弟子亦是驚奇不已,俱想這人並非同舵之人,不知何時混進來的,是不是牟少龍手下也未可知;劍法又如此精妙,居然能逼得肖傾城斂手縮腳。牟少龍亦不知此人來歷,還道他是南陽分舵弟子,心想這人劍法如此之高,怎地卻連個副舵主都不是。
肖傾城越鬥心裡越沒底,自己不論拳腳掌腿,所攻之處,俱似對方長劍已等待多時,而那人本身似無一招一式,只靠守株待兔。若是長劍有招,肖傾城還可見招拆招,而那人守多攻少,而守招之中均埋著厲害的殺機,一旦得中,若非斷腕即是折腿。但凡肖傾城一收招,那青衫人就持著長劍慢慢刺向他前胸,不慌不忙,就好似這劍可刺可不刺,只不過閒著無事,那就隨便刺一下來解悶兒。
雙方除肖傾城與那人悶戰,餘人均已住手,採個守勢,觀看二人相鬥。紀、楊均是練劍之人,見了那人劍術,心中一陣頹喪,心想若此人與我對劍,我不知能抵擋幾招。他那當胸一劍看似緩慢,且又平淡無奇,卻真是無招勝有招,叫人防無可防,攻無可攻,若非肖傾城,換作別人,怕早已成劍下之鬼。
二人拆了十幾招,肖傾城從未痛痛快快地出過拳腳,胸臆鬱悶,因如此出招佔不著任何便宜,便採為守勢,不再進攻。那人又持劍緩緩遞來,肖傾城雙掌掌心隔著長劍相對,暗運內力,意在罩住長劍。這與黃耳當日罩住徐芳茗匕首出於一轍。哪知方一用力,長劍又疾速縮回,肖傾城雙掌之內含著一團真氣,猛地朝那人推去。這實屬無奈,按理說肖傾城不應再強耗內力,但此時大勢所逼,由不得他。
那人不躲不閃,伸出左掌,接下那團真氣,眾人本料想兩廂相碰,會有巨響,豈料那人就似接了團棉花,輕描淡寫一般渾若無事。饒是肖傾城身經百戰,亦不禁意奪神駭:“此人是誰?從未聽聞我三合幫內有此等厲害的人物,這人長劍看似無招,卻無法可破,而內力又如斯可怖,我的陽剛之氣居然奈何不得他半分。”正思忖間,那人長劍又遞過來。
肖傾城後退一步,面露欽佩之色,問道:“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那人手中長劍跟遞上來,說道:“在下萬兒小,賤名有辱肖幫主清聽,不說也罷。”肖傾城見對方不願以實相告,心中一陣惋惜,心道:“這等高手我原不知,結個生死之交,你來我往切磋武藝,豈非一樁美事?”
江湖之中,肖傾城一般的人物,一旦遇到與己相埒,或是高於自己的強手,便會情不自禁升起一股英雄惜英雄的氣概,雖說對方乃是生死對手,卻也按捺不住這一念頭,委實叫人琢磨不透。
雖說英雄惜英雄,但對方長劍顯然無此情結,肖傾城退一步,它便遞進一步,肖傾城後退四五步,那劍跟著進遞四五下。二人之外本來圍著十多個人,肖傾城後退之時,身後之人不知為何,卻都左右散開,不自覺讓開道路,想是觀看二人打鬥,忘記肖傾城本是對手,還道自己只是看客而已。牟少龍此時也似忘記這一節,全神貫注觀瞧二人。
肖傾城心想話已問完,不能再退。右腳一軟,原來是踩在一個屍身之上,那人長劍倏然變快,對著他咽喉刺來。肖傾城右膝一曲,左腿上揚踢向那人手腕,那人劍至中途,忽地以腕為軸,長劍向著肖傾城左腿削下。經過方才十幾個來去,肖傾城早有防備,左掌撐地,左腿回落,右腳踢上,還未踢老,只見那人已調轉劍鋒來削他右腳。肖傾城左手向前猛推一把,整個身體便向後滑去,於兩丈之外站定。
那人“嘿嘿”一笑,肖傾城神色極為尷尬,抱拳道:“英雄莫笑,實乃你劍術了不得,我才如此。”言語中留了個過門,頓一頓待那人答話,那人卻並不答話,肖傾城又道:“英雄武藝超群,卻為何不顧名節,助牟少龍為虐?”那人忽開口問道:“肖幫主若轉身而走,無人能攔得住,卻又為何不走?”肖傾城哈哈大笑道:“我當你是英雄,而你卻欲陷我於不義,實非英雄所為。”那人亦是哈哈大笑道:“正如我所料想,你是撇不下你那兄弟罷。”肖傾城道:“既然知道,自不必再勸。”那人道:“用你的命換你兄弟的命,肖幫主意下如何?”
不待肖傾城答話,陳彥橋搶道:“幫主,幫主……”陳彥橋怕肖傾城以義氣為重,真就答應了他,若是出口,便再也不好挽回,是以在肖傾城開口之前搶先說話。無奈力不從心,只說得兩個“幫主”就再無力氣,隻眼望胡成,滿是渴求之意。胡成心中清楚,因他已無力氣,這是要自己相助了結他性命,以免拖累肖傾城。雖說就在不久前還要致二人於死地,但此一時彼一時,心中猶豫不決。陳彥橋拼盡全力道:“胡……你若敬……敬我……”又說不下去。但眾人皆已心明,意思是說:“你若敬我是條漢子,便允此事。”
肖傾城笑道:“英雄說笑啦,你怎知我二人今日不能雙雙保全?”那人笑道:“肖幫主,你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看不出來今日何等情勢麼?”肖傾城道:“英雄不知‘事在人為’四個字麼,明知不可為,今日肖某也要試上一試。若是山窮水盡,換我兄弟一命也未嘗不可。”那人道:“肖幫主果然豪氣沖天,難怪江湖上的好漢聽到你的萬兒,俱要拱手稱一聲‘英雄’。”
只聽“咚”的一聲,胡成俯身一拳擊在陳彥橋胸口之上,那陳彥橋吭也沒吭,便垂下頭顱。
肖傾城大呼:“何必如此!”滿是憤恨之意。胡成將戒尺一提,說道:“幫主,追根究源,今日之事屬下大罪委實粉身莫贖。”肖傾城喉嚨微動,終沒說話。胡成又道:“幫主,我等密謀賺你……”話沒說完,只見牟少龍“刷刷刷”三把飛刀直奔胡成而去,胡成戒尺在胸前攔了幾攔,“噹噹”兩把飛刀落地,卻漏了一把飛刀,那飛刀不偏不倚,直插在他胸膛之上。若在往日,牟少龍這三把飛刀原也奈何不了胡成。此時胡成功力不比往昔,又是突襲,故此遭了算計。
胡成一時不死,又不敢伸手去拔那飛刀,只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中露出忿憤之情,其狀甚為駭人。突見他右手青筋暴起,一揚手將戒尺朝牟少龍擲去。牟少龍待戒尺近到身前,微一側身,軟劍顫顫上揚,使出“百轉繞指柔”的劍法繞住那戒尺,意欲卸它力道。可那戒尺之力著實不小,一卸竟沒幹淨,又舉著軟劍自空中轉過幾圈,才甩劍撇棄那戒尺。再看那胡成,早已臥在陳彥橋身旁再無一絲聲息。
三青衣人見胡成已死,相互對視幾眼,其中一人道:“主顧已死,這單算是罷了,我三人須回門覆命,不知牟堂主肯否放行?如不放行,我青幫兄弟亦非貪生怕死之輩,不懼再戰,只不過倘若給摩天嶺知道是你牟少龍阻攔咱們,到時恐怕你扯不乾淨。”牟少龍道:“各位來去自便,原就無人要攔,方才亦非咱們要為難幾位好漢,只是你們重回陣中廝殺。現下三位要回門覆命,那就恕不遠送。”那人聞言又朝小館兒內一抱拳:“煩請哪位好心人將我躺在這裡的兄弟殮葬,我摩天嶺四師兄以青幫列祖列宗之名立誓,日後定有回報。”哪有一人膽敢應聲,那青衣人看似也不求有人應答,帶著另外兩人向西而走,
路過肖傾城之時,那人又拱手道:“肖幫主見諒,青幫自來受僱於人。”肖傾城明白,這句話含著兩層意思,一層是今日雖有青幫之事,卻為受僱於人,並非本主,縱使他肖傾城有命活出,日後也不應到青幫尋仇;另一層則說青幫受僱於人,你肖傾城自然也僱得,雖說眼下若接你的單子於青幫規矩不合,但若你下單子,咱們三個自會接單。那青衣人敢說這話,自將生死置之度外,只因他見肖傾城倏為一條好漢,萬分欽佩,故而說出這番話來。
肖傾城聽言卻不答話,一雙眼睛盯著牟少龍。那三個青衣人見肖傾城並不言聲,道聲“佩服”,昂首而去。
肖傾城對著牟少龍道:“胡堂主適才要說甚麼?”牟少龍一陣乾笑:“那胡成傷勢忒重些,只不過胡言亂語罷了,誰知他要胡唚些甚麼。”肖傾城道:“看來今日你是不準備招供了,今日不招,小心今後再想招也無機會了。”牟少龍臉色一緊,看看南陽分舵剩下的二十多個弟子,又看一眼那青衫人道:“休自猖狂,你已再無多餘之力,怎對付了這麼多人?”
肖傾城猛然指著一個南陽分舵弟子大聲道:“修春華!”那人冷不丁地被點名字,慣常般地回道:“屬下在。”話一出口便覺不妥,又喃喃地道:“你,你,甚麼事?”肖傾城不以為意,問道:“陸青龍是怎樣對你們說的,竟哄得你們齊心協力來賺我?”那修春華支支吾吾道:“陸舵主……”邊說邊看一眼陸青龍的屍身,“他……他說你要將咱們三……”未及說完,牟少龍喝斥道:“跟他說那麼多作甚?”修春華便不再做聲,肖傾城一個起落要去擒他,嚇得他連連後退,眼看就要夠著,驀地斜刺裡遞來一把長劍,點向肖傾城腕上“外關”穴,正是那青衫之人。
肖傾城心道:“看來實屬此人難纏,還是先料理他再說,只不過不知料理得否。”動念神速,雙臂下壓,雙足離地,旋身照那人踢去,一腳劍柄,一腳腕上“神門”穴。那人劍鋒如電,圈住肖傾城踢他劍柄的左腿,肖傾城見勢不妙,右腿加勁,回點那人手腕,那人伸出左手對著肖傾城足底就是一掌,但聽“砰”的一響,肖傾城借力抽回雙腿,倘若慢得半個剎那,小腿就被環切下來。不待雙腳落地,雙掌飽含真力又分左右送將過去,心想看你單手怎接雙掌。那人身形一側,抬起左掌對準肖傾城左掌抵過來,又是“砰”的一響,雙掌相接,二人均不進不退。那人將手掌向左一斜,肖傾城左掌“啪”地拍在自己右臂上,就覺右臂痛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