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好眼力,在下並未出手,就瞧出我來啦。”聽聲音正是胡成。說著拋了手中峨眉刺,摘下臉上黑布,卻是富態之容,風采亦不讓人。又伸手自背後抽出一把精鋼戒尺,說道:“莫非這個給你瞧見了?即是如此,也不瞞著啦。”
另一人罵道:“胡成!你這廝!膽敢犯上作亂,看來你那好兄弟牟少龍自也跑不了。”那胡成一陣狂笑:“哈哈哈,陳彥橋,就索性明說了罷。今日我乃復仇而來。”另一人正是三合幫平定分舵舵主陳彥橋,他雙刀一磕,忿忿道:“難不成為了你那畜生師弟?”胡成卻不理他,對那灰衫人道:“當日你公報私仇,鞭罰我師弟盧萬里致死,可曾料到你三合幫幫主肖傾城也有今日的下場?”
眾人聽了胡成這句話,盡皆聳然動容。有些見過世面的人竊竊私語:“那就是肖傾城,難怪有如此風範。”“這肖傾城與峨眉掌門蘇慕南、點蒼掌門雲飛子、天山‘白頭翁’徐鹽雪並稱‘慕城飛雪’,功夫甚為了得。”“聽說那三合幫在開封府,怎麼來嶽州巴陵啦?”
陳彥橋正色道:“胡成!盧萬里身為三合幫弟子,卻淫*人妻女,觸犯幫規,其罪當誅,南山可移,判不可搖,當日你也是認下的。今日之事,你亦觸犯幫規,還不跪下求幫主饒恕?”胡成怒道:“今日之事,明日方有定論。當日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盧師弟於我有救命之恩,大仇不報,日後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再見他?”
肖傾城收回拳掌,悠悠道:“胡堂主,當年在白雲山上,你一人孤膽,僅憑一把戒尺與那‘葉縣雙煞’周旋一天兩夜,那對淫賊一人斃於你戒尺之力,一人終於你神拳之威。若非胡堂主,黃河兩岸不知又要有多少良家婦女名節被汙,其禍亦不知伊于胡底,就連我三合幫也再無顏面立於黃河南北。而你雖為幫中立此奇功,卻很少與人提起。”
胡成當年為誅那雙煞,費盡周折,差點搭上一條性命,不過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今日居然從幫主口中聽到宿年英雄之舉,面容微微一動,隨即平復,只道肖傾城服軟,向自己說小話,便平平道:“有勞幫主記得這陳年舊事。”肖傾城又道:“我身為一幫之主,當然心如明鏡。”頓一頓,忽正色道:“卻不知你因何沉淪,同是淫*人妻女,那‘葉縣雙煞’誅得,為何那盧萬里就誅不得?”這一句問話字字奪人心肺,擲地有聲。眾人聽言皆心中稱是,心想不知道那胡成怎樣回答。
胡成卻不答話,只訕笑道:“原來在這裡等著我。”便不再言語。肖傾城道:“我看你是借屍還魂,名為報仇,實為謀逆。”胡成道:“那又怎地?”肖傾城又手指眾青衣人道:“自今日以後,胡成再難在江湖上立足,汝等助紂為逆,天理難容,還不扔下兵刃。”眾青衣人似對此語無動於衷。
胡成大聲道:“他們怎會怕你恫嚇。”又對青黑衣人大聲道:“今日誅了肖傾城,除此敗類,來日榮華共享。再者,牟堂主與陸舵主的援兵隨即便到,他今日縱然插翅也難逃。”眾青衣人提一提精神,圈子漸漸縮小。陳彥橋勃然怒道:“陸青龍這廝卻也反了,罷了!拆房也是動土,多他一個不多,儘管來罷!”
一時間,街上之人早尋地方躲避,小館內也逃去五成,對面岳陽樓二三層上,很多人憑欄觀瞧。本來極為熱鬧的長街就只剩下這圈裡圈外兩夥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只聽胡成一聲唿哨,圈子轉了兩轉,分攻上來,一看便知是演練過的。
陳彥橋叫聲“幫主小心”,便與三個青衣人戰至一處,右手單刀一橫,逼住右邊使純熟鐵棍的青衣人,左手單刀胸前劃圈,乃是守勢,擋住對面青衣人拳腳,如此露出左側空門。若是一對一,則這個也不成其為破綻,但此時卻以一對三,對方照顧的面就寬出三倍還有餘裕,是以這個破綻登時大了許多,左邊一個青衣人長劍已然遞上。
這邊幾個青衣人躬身直上奔肖傾城而來。肖傾城見對方以多打少,猛地一躍而起,左腳點在一人刀身,借力在空中使個“鷂子翻身”,心中思慮如何居高臨下,分而攻之。這“鷂子翻身”大凡練武之人沒有幾個不會,那“身輕如燕”也人人會說,但翻身之力借在刀上,可不是人人使得,足見他輕功不俗。紀、揚微微點頭,眾人之中倒有不少想要喝彩的,只是此等情勢,不敢發喊。
肖傾城本待一個俗招“乳燕投林”去襲最右邊的青衣人,一眼瞥見陳彥橋就要被長劍刺到。不及多想,硬生生凌空一轉,一式“金翅擘海”攻向那持劍之人,雙臂如大鵬展翅一般自胸前開闔,那人就覺勁風撲面,為之閉氣,仰頭見一鯤鵬大鳥朝自己撲將過來,急忙斜劍。肖傾城未待劍至,一聲蒼嘯,劃破長空,右足伸出,正踏中那人胸口。
有些膽大之人再也忍將不住,轟天一彩直插雲霄。
這“金翅擘海”乃是“孤天落日掌”中的一招。“孤天落日掌”為三合幫護幫掌法,相傳為射日之羿所創。那羿將天上十個太陽射掉九個,不但弓弦之力廣大,還創出一套驚天地泣鬼神的拳腳功夫——“孤天落日掌”,共二十一掌。僅聽名字便知這套掌法氣勢磅礴,剛猛強勁。而這招“金翅擘海”偏又是肖傾城最為得意的一招,分為兩式。
傳說有一種猛禽喚作“金翅鳥王”,常在虛空盯著大海中的龍宮,見有龍男龍女命至絕時,便用翅膀以猛力搏開海水,使其分置兩旁,以利爪擒而食之。佛家常用它與“香象渡河”一起,比喻悟道精深透徹。而這掌帶勁風的雙臂開闔與那挺足一踏,即是從那金翅鳥王雙翅搏水與利爪擒龍化來。肖傾城當年曾在漢中僅靠這招的掌風,並未利爪擒龍,便斃了十惡不赦的悍匪“渭水霸王”。因半招即斃匪命,又因那渭水渾濁,而誅渭水霸王之功堪比清澈渭水,是以江湖上有肖傾城“半掌孤天渭水清”的讚譽,足見他在這招上的造詣。而此番以寡敵眾,肖傾城心思縝密,心道功力要分勻而用,不能初始便傾盡全力,以至於後程乏勁,故而掌風未盡十分,如不然那人怎比渭水霸王,自不須那伸足一踏。
那人被肖傾城踏中胸口,仰面而倒,胸腔盡碎,旋即斃命。肖傾城踏在實在處,左足“橫空出世”向側面飛起一腳,一青衣人吃力向後飛出,後面一個掠陣的青衣人躲閃不及,二人撞在一處,力道卻並未由此打住,“嘭”地撞在岳陽樓大院的朱牆之上,又跌落下來,不能再動。後一人頭顱就如爛丸子一般,牆上血痕比之朱漆還要殷紅,甚為醒目。
眾人見狀無不駭然。陳彥橋道:“有勞幫主。”右手單刀繞過純熟鐵棍,“喀嚓”卸掉那使棍人一條臂膀。胳膊雖然脫體,但那隻手卻仍然緊握著鐵棍。那人吃痛另一隻手使著鐵棍亂掄,那棍帶著一條斷臂向陳彥橋砸去。陳彥橋右手單刀一舉,磕上鐵棍,隨即抽回左手單刀,兩相一架,一招“老樹脫皮”,順著棍子向下削去,同時向左一帶,又低頭讓過甩來的一條血淋淋的斷臂。若那斷臂人兩手俱在,這招“老樹脫皮”原也不是十分難解,只消鬆開一手,待雙刀掠過,再行抓住鐵棍,轉而再撒開另一手便可。若功力相差未幾,大可自下而上反擊對方中路。陳彥橋正是欺他單手,自斷臂之下切入。斷臂人無奈撒手後撤,那棍夾著左帶之力,朝陳彥橋對面那人橫去。對面人急忙低頭,雖躲過鐵棍,卻忘記鐵棍還捎帶別的物事,“啪”的一聲,斷臂正中面門,竟而暈了。
就當陳彥橋“老樹脫皮”之時,肖傾城轉身左手捏住一人握刀之手脈門,那人腕子登時被一股悍力制住,甚為疼痛,通身動彈不得,想叫也叫不出聲來。又有一把銀鉤來勾肖傾城手腕。他左臂微一用力,連人帶刀扯將過來,那銀鉤怕傷同伴,急忙回縮。又一青衣人“呼呼呼”連攻三錘,一錘快似一錘。肖傾城用扯過來的鋼刀刀首磕開最後一錘,接著一腳正中那人小腹,笑道:“好個‘陽關三疊’,青幫悍將‘隴南金錘’也來啦,你那金錘呢?”那人向後飄出兩丈多遠,癱坐在地,頭顱低垂,腹中胃腸俱裂,再也活不成,如何答話?
銀鉤又復攻上,鉤尖欲扎肖傾城前額,又一人亦趁著間隙手持鐵鐧照他右腦砸來。肖傾城捏著手中腕子,鋼刀一橫,刀刃衝外,橫削出去,他身高手長,雖後發卻先至,那人鉤尖還未近前,已被腰斬兩截,五臟六腑流淌一地,瘮人之至。小館兒中已有人嘔將出來。
砍他右腦那鐧眼看就要得手,“噹啷”向下斜飛出去,卻是飛來的鐵棍格落鐵鐧,而那鐧落地之時,不偏不倚正插在先前被斷臂砸暈那人胸口,送他見了閻王。同時跌脫鐵棍那人正轉身逃竄,被陳彥橋一刀自背心透過前胸喪命。陳彥橋單刀拔出,一式“雙龍戲珠”拍向一青衣人兩耳。有道是:“單刀左臂難防,雙刀雙耳難防。”那人就聽“嗡嗡”之聲大起,腦袋已被雙刀拍扁。陳彥橋一回頭,瞥見一個頭顱滾出老遠,肖傾城正將一把鋼刀向下飛出。
方才肖傾城見鐵鐧給鐵棍化解,心想就連老天也助我二人,頓起豪情,吟道:“看孤天……”將捏著的腕子交與右手,順勢將那人裹入懷中,再將鋼刀向右一引,“噗”地插入砸他右腦之人左胸,一腳踹開屍身,血刀迴轉,架在懷中之人頸上,左手一推那人頭顱,右手一帶,那人頭顱便掉落下去,一腔血花半空飛濺。肖傾城奪下鋼刀,身形斜撤,那無頭屍撲倒在地,又吟道:“藏落日……”右手向下一摜,直入青石板縫隙中,只餘刀柄,柄上紅綢隨風亂顫。一腳踏在柄首之上,接著又吟道:“掌掌驚風!”雙目掃視眾青衣人,凌然不可進犯。
頃刻之間,已有十人斃命。他二人立在圈中,雖渾身浴血,卻目光如炬,熠熠逼人。青衣人見此均生怯意,同時停手。胡成連聲號令催動進攻。
陳彥橋喝道:“狗賊!驅羊攻虎算什麼本事?有種單打獨鬥!”胡成道:“又不是甚麼比武大會,講甚麼單打獨鬥?”陳彥橋笑道:“那你手下的,還有誰敢來?先問問他們有沒有命共享榮華。”胡成本以為那肖傾城渾身是鐵能打幾個釘,“好虎架不住群狼”,今日必成大事。怎奈何肖傾城功夫的確不俗,而那陳彥橋也亦小瞧了他。二人幾個來去,便將這二十來人殺掉近一半。雖說過的也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但這場面卻也令人陣陣發憷。
不過千金之下,重諾不悔,還沒逃的。胡成只盼那牟少龍速速來援,對眾青衣人道:“眾位兄弟,再抵擋一陣,援兵即時便到。”陳彥橋道:“看你能不能捱到援兵來到。”右足頓地,左手單刀前指,右手單刀削向一青衣人脖頸。那人未料到他突然出手,遲疑一下,眼見就要削到,慌忙後撤,將手中長槍向陳彥橋擲來。陳彥橋卻早從他身前掠過,直奔胡成殺去,途中青衣人見他殺氣騰騰,不禁紛紛讓道。
肖傾城探手接過自陳彥橋身後擲來的長槍,槍頭點地,躬身借力一躍,斜飛出去,在兩個青衣人頭上各點一點,搶在陳彥橋身前,回手止住陳彥橋道:“陳舵主,我來戰他。”
江湖中的英雄豪傑,對自身名節均倍加珍惜,絕不容人玷汙。陳彥橋在三合幫中身為平定分舵舵主,若在平日,肖傾城這句話對陳彥橋自屬極大羞辱。但在此時,陳彥橋心中明白:“幫主思慮周全,如論單打獨鬥,我二人不相上下,但我已耗費不少力氣,而胡成卻以逸待勞。這一仗失卻性命事小,三合幫前途事大,半點不能馬虎。是以幫主才這麼說,並非瞧不起我。”
胡成初見陳彥橋奔將過來,心道:“乃是你自家找死,怨不得別人。”左手化個弧圈,拳口照應天靈蓋,右手戒尺面朝左右,在中路自下而上斜舉,看準陳彥橋右側破綻,以圖一擊即中。不料到肖傾城半路趕來,譏笑道:“無膽鼠輩,怎又後退?”陳彥橋大聲道:“若我代司寇長老行家法,卻屬有僭了。不過幫主親為,也忒便宜你這狗賊。”三合幫弟子若違犯幫規,由執法長老苛以責罰,陳彥橋這麼說,即儲存了顏面。
早在胡成表露身份之時,肖傾城便欲擒賊擒王,但他念對方有二十多個好手,如貿然出擊,後果難料,遂隱忍不發。待這時已料理近一半的青衣人,而陳彥橋又冒失出手,當機立斷,思忖:“更待何時?”止住陳彥橋,欲制而擒之。
就看肖傾城槍扎一線,猶如潛龍出水,對著戒尺側面點來,乃中平一槍,為“六合槍”的招法。槍法有云:“中平槍,槍中王,當中一點最難擋。”胡成見這槍來勢迅猛,心想還應先避開這一槍再說。遂左斜一步,正待側身,誰知那槍尖本來中正平直,瞬間宛若靈蛇吐信,亦左斜過來,慌忙用戒尺磕了一下,雖化得這一槍,卻甚為狼狽。胡成為三合幫三點水堂主,功夫自然不弱,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號之人,七招過後,近身還得一招。左手由內向外推出,戒尺自左下至右上如車輪般急旋上去,寒光點點成線,由線成面,猶如一輪寒月升空。
肖傾城讚道:“好俊的一招‘祁連暮色’!”因是近身,長槍不得施展,便飛步向旁跨出,抽出右手接下胡成那拳,槍纓倒被旋去一半,雙方手臂皆感一麻。
二人雖身在一幫,此前卻從未交過手。肖傾城在江湖上萬兒自要亮過胡成,一來武功高過一籌,二來畢竟一幫之主。而胡成為幫中堂主。此番交手,卻是頭一遭,也算是真正考較對方功力。
胡成見肖傾城使的乃是長兵刃,只有近身才能與其一戰,而近戰正是自家所長。他心念已定,一旦離得稍遠,便又想方設法纏將上去,一把戒尺配著拳法施展開來。小館兒中已有人瞧出關竅,便向兩旁道:“即是兵器長的佔便宜麼,兵刃幹麼還分長短?都用那長的不就罷了?”有人就應道:“非也,一寸長一寸強,可也一寸短一寸險不是?兵刃長短各有利弊,焉能一概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