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兒不能嫁到慕容府。”梨木隴門鐺的一聲被推開,墨錦玄衣的竇驍揚沉臉甩步進來,衣袍飛揚帶起陣陣涼意,倒叫跟在他身後的侍衛槿同脊背頓時寒沁沁的。
大將軍一向與老夫人不睦,現如今老夫人私下做主,把媛小姐許給了慕容國公府的公子,且不說大將軍與那慕容靖宇一直不對付,單單論大將軍對媛小姐的愛護之情,他亦絕不容許媛小姐嫁給慕容楚瑜那樣的草包。
今日,大將軍勢必要與老夫人交鋒一番了。
槿同不由得悶頭暗想起來。
不想“砰”的一聲,一碧綠的琉璃盞在他腳下碎開了去。
“她只要還是竇家的女兒,婚事就得聽我的。”高榻上的竇老夫人一把掀掉膝上蓋著的冰絲薄毯,騰的就站起身來,拿眼去剜立在廳前的俊眉星眸的男子,她一張老臉變了又變,“慕容國公府高門闊府,子嗣繁盛,上到慕容皇后下到東陽王的慕容王妃,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那慕容公子雖才華不盛,但扔在人堆裡總歸也說的過去,竇媛能配那樣的人家,倒也是她的造化。”
“造化?”
“媛兒不惜得那樣的造化!”竇驍揚薄薄的唇角輕啟,劍眉擰起一道峰尖,“誰人都知那慕容國公府是個狼窩虎穴,況那慕容靖宇是何人品,您難道不知?卻偏偏要把媛兒往那送,孫兒竟不知您是何居心?”
“反了反了!你這個不肖子孫竟這般質問起我來了。”竇老夫人氣的面色發白,扶著榻角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慄,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生了那樣不聽話的女兒,時下又要受她兒子的氣。
想想,她就氣悶的不行。
“竇媛嫁進慕容府的事不容你多議,她便是不想嫁也得給我嫁。”竇老夫人抬手去捶身旁的香案,一雙凌厲的眼陡然暗沉了好幾分。
一直將那孤女養在府裡本就是個禍根,指不定將來東窗事發累及整個府邸,倒不如眼下早早將她許給慕容府,縱算將來她的身世被曝光,憑著那慕容靖宇顯赫的背景和滔天的權術,想必他亦會護他兒媳周全。
竇老夫人算盤打的好,可偏偏有人不願領情。
竇驍揚勁腰微動,抬腿便邁開一步,暗凝的鬱色在他眉間化開:“我是絕不會讓媛兒嫁進慕容國公府的,若要她嫁,除非我死了看不見。”他大氣凜然的抬眸,琥珀色的眸底冰寒陣陣。
八年前的那個晚上,是自己將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她帶回來,一直將她好生將養在府裡,起初單單是為了告慰那早夭的少女,讓她泉下有知可以安歇,後來看著那孤女一日日長大,看著自閉的她開始變的明媚陽光,看著她從一瘦弱孩童變成一豆蔻少女,聽著她跟在他身後喊哥哥,他才發覺,有親人的感覺真好。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竇媛深陷泥潭。
他絕不允許她被送進那狼窩虎穴。
廳內的氣氛愈發的壓抑靜謐,庭院樹梢上幽鳴的夏蟬擾的人心不安,眾人耷拉著腦袋抽氣,直覺得後背生涼。
槿同勾著身子貼著牆角,斜著眼朝右前方的高榻去看,那竇老夫人面色早已變得灰白,一旁的令嬤嬤正在給她順氣,窩在她身側的貓兒一臉兇惡的瞪著自己,彷佛只待主人一聲令下便要撓碎了他去。
槿同瑟縮了一下,忙的用眼神去瞟正前方的大將軍。
“來人,去取我的金絲軟鞭過來。”貓兒沒發動攻勢,倒是高坐上的竇老夫人驟然來了精神,她閃爍著一雙渾濁狡黠的老眼,拿尖銳的眼角去剜脊背挺直的竇驍揚,“今日我倒要看看是我的鞭子硬,還是你大將軍的身子骨硬....”
竇驍揚不屑一笑,“就沒點新鮮的,外祖母的金絲軟鞭倒使的順手。”
竇老夫人伸手接過小廝遞上的軟鞭,使盡全身的力氣朝身姿挺拔的男子甩去,嘴裡嘟囔著咒罵道:“打死你這個不肖子孫,打死你...”
嘶嘶響動猶如熱浪裡翻滾著的毒蛇,一下一下甩在男子的脊背後腰上,他牙關緊咬,愣是沒發出半點聲響,不知過了多久,他胸前絳墨蟒蛇圖紋漸漸生出好些血色....
“老夫人,使不得啊!”一旁的老媽媽令嬤嬤率先跪下求情,她是看著他長大的,他的脾性又最是清冷倔強,時下縱算被打個半死,他亦不會開口求饒。
“老夫人,求您饒了大將軍吧!”槿同甩了把額角的密汗,忙的大步上前跪了下來,“如今正值酷暑,且大將軍上次戰役落下的傷還未痊癒,他實在是受不住這些鞭子啊!如若老夫人心裡有恨,不妨就拿小人洩氣吧!只求老夫人能饒了大將軍了。”
夏蟲幽鳴,弦月如鉤。
點點繁星閃爍在冷月旁,微風淡淡拂過,窗欞半開的廂房裡零星傳來女子壓抑的哭泣聲,在這靜謐的夜晚著實平添了幾許悲涼。
身著白色錦衣的竇媛蓬頭垢面的斜躺在榻上,只幾天的功夫,往昔嬌嬌圓圓的臉蛋兒早已變得尖尖細細,靈秀碧清的眼眸亦紅腫深陷,活像蔫掉的桃兒。
可她還只是哭。
“好小姐,您快別哭了,再哭眼睛都要瞎了。”婢女秋文攏手替她拭淚,不想眼角也漸漸溼潤起來,她盡心勸慰道:“大將軍久經沙場身子骨硬朗,區區幾十鞭子於他無大礙,倒是小姐您,且不可再傷神勞心,保不定經這麼一出,老夫人不逼迫小姐也說不定呢!”
秋文不禁在心裡嘆氣,想來也是自家小姐命苦,即便是外頭撿來的女兒,那老夫人多少念在養育多年的恩義上也不會這麼狠心逼迫她,但想不到的是那“春芳齋”的老夫人這般狠心,竟不顧小姐的尋死覓活,眼下是鐵了心要把小姐往那狼窩虎穴裡送。
竇媛神色一動,蝶翅般的長睫微閃,她吸著通紅的鼻尖抽噎:“那老太婆一向不待見我,時下她定會想盡法子來逼迫我,如此這般,倒不如死了乾淨,何苦還要累及我哥哥。”
一想到那丰神俊朗的男子為自己受了傷,竇媛就心如刀絞。
“給我梳妝,我要去看看哥哥。”
竇媛撐著身子爬起來,連日來纏綿床榻,她只覺得身子骨虛軟的厲害,仿若風一吹就要拂倒。
秋文忙的上前攙扶住她的雪臂,朝黑漆漆的窗欞外看了幾眼,斂著眉眼勸慰道:“時下天色已晚,想必大將軍早早安歇了,小姐不妨等明日天亮了再去也不遲。”
竇媛不依,抽身獨步到細紗屏風後換裝,又扯著唇瓣吩咐秋文:“把五香環櫃裡蜀錦黃紋薄衫拿來給我,那件顏色極襯我的膚色,上次穿了,哥哥還誇我明媚有朝氣呢!”
秋文定了定,小心翼翼的湊近屏風側邊笑道:“小姐,那件蜀錦緞子是春日裡頭穿的,現下夏日裡悶熱難耐,穿那件衣服只怕會中了暑氣,倒不如穿上月新制的絹絲薄裙吧!那件絹絲衫裙顏色豔麗嬌俏,奴婢覺得小姐穿上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