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月明星稀,一支船隊悄悄從豫章外渡口出發,呈現“一”字隊形,沿著贛江向北而去。
贛江江水,在春夜中泛著鐵灰色的寒光。四周只有水波的聲響,靜謐得令人害怕。
從豫章城出發的荊襄水軍主將梁崇義,雙手扶住樓船桅杆,指節幾乎要嵌進溼冷的木紋裡。
或許是緊張,或許是興奮,或許是害怕,他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緊緊繃住,似乎心事很重的樣子。
他能感覺到腳下戰船正在細微顫動,划船的木槳正同時浸入水面,像蟄伏的巨獸收起利爪,又伸出利爪,如同來回刨土一般。
成敗就看這一波了!
梁崇義心中暗想,他已經緊張到了極致。
“梁將軍,陛下的旨意,並非一定是正確的,因為他看不到洪州這邊的情況。
你今夜選擇遵照聖旨帶兵突圍,實在是有些莽撞了。”
一旁的顏真卿嘆息道,漁火照耀下,他的臉上佈滿了愁容。
前兩天,白志貞又來了,並且還帶來了李璬的聖旨,措辭非常嚴厲。荊襄朝廷打探到揚州那邊動靜很大,已經在嚴控物資流向荊襄,不許一般商賈的船隊沿著長江向西。
很明顯,這是要動手的前奏。
如果要動手,那麼汴州軍的目標,只會是江陵。
所以,不能說李璬啥也不懂瞎搞。讓洪州的水軍退回江陵,在江陵佈防,比困守洪州有用得多。
以目前所知的情況來看,從軍事上說,這是明智之舉。
無奈之下,顏真卿只能妥協。因為梁崇義態度很堅決,一定要突圍,離開洪州。如果顏真卿再堅持,只怕很難有好果子吃。
真要講道理,梁崇義只是遵從聖旨。
時間很快便到了午夜,霧氣從贛江口漫上來,將近百艘艨艟戰艦裹成模糊的輪廓。
他們已經抵達贛江口,汴州軍的水寨,就在前方不遠處,如同一個巍峨的巨人,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黑壓壓的一片,令人心悸。
桅杆上的旗幟早已被春天的露水浸透,垂下的邊緣在微風中搖擺。
梁崇義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接過親兵遞過來的薑湯,將其一飲而盡,眼睛死死注視著前方。
他數著心跳等待著,每一刻都好像在油鍋中煎熬一般,遠處敵營的燈火,在霧中暈染成橘色光斑,如同漂浮在黑色水面上的螢蟲。
“吹葦哨,加速!”
梁崇義抬手時,身上紙甲摩擦的聲音驚飛了桅頂的夜梟。傳令兵把浸過桐油的蘆葦管,分發給各船的櫓手,這些特製的哨子能模擬水禽鳴叫。
嘎嘎嘎!嘎嘎嘎!
船上響起有節奏的水禽叫聲。
當孤零零的“嘎嘎嘎”聲在船隊左翼響起時,梁崇義面色一緊,突然按住腰間橫刀的刀柄!
他聽到西北方的霧氣深處,傳來了同樣的回應。
那不是自己船隊的方向!
作為領頭的船,梁崇義很清楚,南面才是自己這邊戰船所在,西面則是……荊襄軍老水寨所在,如今已經被汴州軍接管!
來了,來了!
梁崇義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只覺得手腳都在顫抖。
今夜是突圍?
不不不,那只是李璬的命令而已。
梁崇義的打算,卻是把這支水軍送入汴州水軍的包圍圈,送給汴州軍繳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