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
劉建設本想小心翼翼地開啟門,不成想還是碰到門後的臉盆架子,應聲倒地,製造出一片聲音。鄭麗娟打著哈欠,躺在被窩裡問道:怎麼了——建設——沒事吧?
劉建設抬頭看了下“鬼哥”的臥室,低聲低氣地朝鄭麗娟聲音方向說:沒事——娟娟——臉盆架倒了——說完,他便躡手躡腳地收拾著地上的一應物品,安放回原處,輕輕拉開個門縫,縮著身體擠出去。
朦朧中聽見聲響,“鬼哥”翻了個身,躺在床上使勁去想昨晚和劉建設拌嘴後所有的記憶,什麼也想不起來。沉睡,一夜無夢,有種脫離自我意識控制,毫無知覺,毫無記憶,更像是被誰清除了睡眠過程中的一切感知。
“鬼哥”轉頭看了下鬧鐘,馬上7點了,該起床晨跑了——換上短衣短褲,穿上已經發白的運動鞋。他站在堂屋側耳聽了聽,鄭麗娟還沒起來,還能聽到些許鼾聲。他便走到臥室門口輕輕喚道:姨——姨——起來了,該去鍛鍊了——
安靜了一會,才聽見鄭麗娟哈欠不斷地說:好——好——的——你先——先去,我就來了——“鬼哥”輕聲回答道:哦——那我先走了——
早起的短衣短褲,已經能感覺絲絲涼意。羊群和趕羊人還未到,河堤靜若處子似的守護者尺水河的軀體,守護著夾岸的玉米地;剛睡醒的葉子,在亮光裡,緩緩地舒展著身體,抖擻著精神;早起的鳥兒,在草叢裡琢著,叼著偶得的蟲子飛向啁啾的鳥窩——
跑了三圈,在石橋上終於碰見了鄭麗娟——瑟縮著,縮頭縮腦的,睡意朦朧或者兩眼無神,後腦勺部位的頭髮翹得老高,從石橋上晃晃悠悠地拖沓著腳步往前走。“鬼哥”從身後輕輕拍了下,鄭麗娟機械地轉過頭,微笑著,眼含微光地看著他。“鬼哥”摸了下額頭的汗,抖了抖粘在身上的衣服,跟在鄭麗娟身邊。
還生氣著呢?鄭麗娟笑著問道。“鬼哥”慚愧地說:沒有啊——我也有些後悔,不該那樣!鄭麗娟欣慰地笑了笑,說:人常說,無仇不結父子,你爸也是替你著急,你看他一天紮在工坊,什麼也不說,但心裡也著急著呢!
“鬼哥”低著頭,一副懺悔的樣子,說道:我知道,姨,安靜等待結果,我也好好想想!鄭麗娟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背,停下腳步,看了看後山,說:不管結果怎樣,到時去給你媽說聲,你也好長時間沒去看她了!
“鬼哥”也抬頭看著後上,蔥蘢的柏樹已經把那片墳地遮蔽得嚴嚴實實,他嘆了口氣,說:已經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什麼樣子了!鄭麗娟把手放在“鬼哥”肩頭,說:不管怎樣,都是你媽啊!
“鬼哥”轉頭看了看鄭麗娟和藹可親的樣子,點了點頭說:好的,等有結果了,我去看看!說完,鄭麗娟一直攀著“鬼哥”的肩頭,說著話。走完兩圈後,鄭麗娟的額頭已經微微出汗,人也比剛才稍微活泛了一點。走下石橋的時候,“鬼哥”告訴鄭麗娟說:姨,你先回去,我去趟工坊,好幾天也沒見強哥了,我去看看!
鄭麗娟聽完,眼神閃躲地看著他,就伸手使勁拉著他,說:別去了,回去幫我做早飯吧!這一舉動讓“鬼哥”不由得心裡起疑,訕訕地說道:你先回,我也去給我爸道個歉,就回來了——說完,就輕輕掙脫鄭麗娟的手,邊走邊笑著朝工坊跑去。
從虛掩的小門進去,一個灰渣鋪就的大院子便呈現在眼前,這原本是供銷社存放貨品以及員工休息的場地,現在已經荒廢,低矮的宿舍、玻璃破碎的食堂、下沉的灶膛兩根青磚砌成的煙囪,昭示著時代的印跡;踩著青磚砌成的臺階,上面被雨水或是歲月侵蝕的凹凸不平,指縫寬的磚縫裡滿是木屑。
刨花床聲音,敲打鑿子的聲音——“鬼哥”走進去,偌大空間裡只有兩個人——劉建設和那個徒弟,卻沒有看見張國強。“鬼哥”走到劉建設跟前,拍了拍,大聲喊道:爸——強哥呢?
劉建設一看是“鬼哥”,拽著他胳膊就往外面走。走到院子裡,劉建設邊撥拉著身上的木屑,邊說道:看樣子,瞞你也瞞不住了——沒等劉建設繼續說,“鬼哥”就著急地喊道:你們有啥事又瞞著我呢?
劉建設看了一眼“鬼哥”,沒好氣地說:誰瞞你什麼,是你那兄弟不爭氣!“鬼哥”聽完,更加詫異,皺著眉看著劉建設,著急地問道:怎麼了?
劉建設嘆了口氣,蹲在旁邊的磚頭堆上,說:你兄弟剛來那段時間還不錯,而且悟性還挺高,比裡面的那個師兄學東西要快,但木匠的話,主要是要多做東西,才能慢工出細活,他呢——幹活不細緻,粗枝大葉,我就感覺他就沒有沉下心來;結果讓我猜對了——就算踏踏實實把他表弟網咖的活幹完了,貨送到;然後再回來,一天無所事事的,不知道該幹什麼,工坊裡的零星小活還看不上幹——
劉建設換了換姿勢,乾脆坐在磚頭上,大徒弟就走出來,拿著罐頭瓶作的大茶杯,雙手奉給他,和“鬼哥”點頭示意,轉身就又走回工坊。“鬼哥”看著劉建設“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連忙問道:那最近一直沒來嗎?
劉建設放下茶杯,看了眼他,不耐煩地說:別人的事還挺上心的——都有快半個月了吧,那天我看放工後在門口碰見幾個熟人,年齡相仿,看著吊兒郎當、流裡流氣,我留意了下,就跟著那幾個走了,然後從那天之後就再沒來過!
“鬼哥”有些驚訝,愣愣地看著劉建設,問道:那你最近沒碰見強叔強嬸嗎?
劉建設瞪了他一眼,說:怎麼沒碰見,他沒也不知道去哪了!中途回來了一趟,睡了一夜就又不見了,神出鬼沒的——我也是看著是你兄弟,一時也沒有去處,他這種情況,誰能接受他啊,哎——恨鐵不成鋼啊!
“鬼哥”試探著,其實從心裡上說他不願這麼去想,追問道:爸,你說他該不會又去賭了吧?
劉建設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拿起水杯,說:希望沒有,再賭徹底就廢了——說完,手揹著就往屋子裡走去。“鬼哥”就笑著喊道:爸,看你這架勢,還生我氣呢,年齡不大氣性還挺大的!
劉建設聽完,氣得假模假式地要用水杯子砸他,然後站在門口,語氣和緩地笑著說:國強的事,再看兩天,不行的話還是交給派出所處理,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他走下坡路——。
“鬼哥”點了點頭,說: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給我姨幫忙做早飯去了,你等會回來吃飯吧——劉建設揮了揮手,低頭鑽進屋子。
“鬼哥”邊往會走,邊在心裡琢磨著張國強的事——揣測了上百種可能性,但最終還是拿定主意,只要不違法犯罪,我們都可以接受;無論怎樣自由地活著才有崛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