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二人在堂外打起來,林延潮當即走了出去,當即道:“住手。”
驛丞與那少年一併停手,驛丞要說話,林延潮即擺了擺手道:“我都看見了,你是誰家的公子啊?”
那少年知道驛站裡的人排場很大,但卻沒有料到竟如此年輕,當即就以為是哪一家勳戚子弟。
文官一向看不起勳戚,哪怕雙方都是二代也是一樣。那少年當即傲然道:“家父臨海王太初,曾任吏科左給事中,我伯公敬所公,曾任宣大,漕運總督!”
林延潮點點頭道:“我倒是誰,原來是太初兄的子侄。”
那少年一愕當即道:“你認識家父?”
林延潮點點頭道:“在京為官時,曾有數面之緣,令尊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原來對方也是官員,居然如此年輕,難道官位還在我父親之上。當即這少年恭敬地道:“敢問大人名諱。”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也是剛辭官還鄉之人,在下侯官人士,姓林名延潮。”
而驛站另一間院子裡,前吏部左給事王士性正負手踱步,對一旁的下人道:“怎麼回事少年怎麼去了這麼久?”
下人道:“回稟老爺,少爺可能是覺得飯菜不合胃口,故而負氣不吃了。老爺,不說少爺,我也是心底有氣,那隔壁的官員不知什麼來路,院子住最大最好的,連驛丞都對他陪著笑臉,飯菜拿最好的上,到了我們這裡就一些殘羹剩飯,冷菜冷食。”
王士性道:“這有什麼?官場上都是捧高踩低,你隨我在京裡這麼多年,早已不是第一次見了,只是立轂第一次出門,自小又是錦衣玉食慣了,哪裡知道別人的厲害,不要惹出什麼事來才好。若是得罪了人家,看此人排場,我也是惹不起的。”
一旁他的小妾也是道:“老爺,天下有誰不知我們臨海王家的名聲,也是平素老爺為官太低調謹慎了,故而這驛丞不知我們的背景,才狗眼看人低。”
正說話間,外頭有人即道:“老爺,少爺回來了,還把隔壁的人也帶來了。”
王士性一愕心想,自己兒子還是闖了禍。對方來頭不小,看來這一番賠禮道歉是少不了的,可肯自己雖為吏科左給事中,但因為妄議朝政得罪了天子,申時行又早看他不順眼,故而這一次被外調為四川參政。王士性怒而不去赴任,主動辭官回鄉。
四川參政雖官大,但手中權利遠遠不比吏科左給事。若他仍在言道,怎麼會懼隔壁屋裡的人,小小的驛丞又怎麼會給自己臉色看。
王士性戴上帽子,正看著門外,等他看清兒子身旁的來人後頓時大吃一驚,上前瞪了兒子一眼後,當即以庭參之禮拜見對方:“下官王士性見過部堂大人。”
林延潮笑了笑道:“誒,太初兄,你我都是辭官之人,就不拘官場上那一套了。”
林延潮上一世讀書時,知道明末有兩位大名鼎鼎的旅行家。
一位就是眾所周知的徐霞客,徐霞客臨終時有一句話,張騫鑿空,未睹崑崙;唐玄奘、元耶律楚材銜人主之命,乃得西遊。吾以老布衣,孤筇雙屨,窮河沙,上崑崙,歷西域,題名絕國,與三人而為四,死不恨矣。
這話的意思是,張騫為見過崑崙,唐玄宗,耶律楚材雖遊歷天下,也不過是奉皇帝的命令,而我只是個老百姓,持竹杖芒鞋遊遍四方,與前三人成四,雖死,無憾。
徐霞客一生沒有科舉,沒有依靠當時主流價值觀過這一生,但他卻道,這一生已勝人生千百生。
明朝那些事兒裡作者提到徐霞客是有一句話,那就是成功只有一個,用自己的方式,去渡過人生。
這話對於當時林延潮而言,很是觸動,不過林延潮遇到的不是他,徐霞客這時候才剛出世呢。
林延潮遇到的是另一位旅行家,這人就是王士性。
而徐霞客除四川,足跡也是踏遍了兩京十二省,而在另一個時空裡,他是除了福建以外,也是遊遍了天下。
他早生徐霞客四十年,也是徐霞客最佩服的人。徐霞客留下了一句‘五嶽歸來不看山’的話,而他卻尊稱王士性為王十嶽。
徐霞客與王士性年少時都立下游遍山川的志向,徐霞客是放棄科舉,而是王士性卻是宦成而遊。
王士性遊歷時除了地理,也重於人文,既考察山川,也有搜險履奇弔古,林延潮讀他一篇文章是他遊臨海巾子山時寫的。
……見靈江來自西北,環抱於前,流東北以去。江上浮樑臥波,人往來樹影中,海潮或浮白而上,百艘齊發,呼聲動地,則星明月黑之夕共之。唐任翻題曰:‘絕頂新秋生夜涼,鶴翻鬆露滴衣裳,前村月照半江水,僧在翠微開竹房’。
而這個時空王士性,官任吏科左給事中,因張鯨之事妄議朝政被轉遷為四川參政。
其實王士性被調職也是早晚的事,當初他和同年李植一起彈劾過禮部尚書楊巍,以及首輔申時行,同時得罪了文官一二號人物,他們二人忍他到現在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
王士性怒而不任,於是攜子辭官回家,然後在驛站上碰到林延潮,也是十分湊巧的事。
王士性生怕兒子得罪了林延潮當即道:“犬子不懂事,得罪了部堂大人,還請部堂大人海涵。”
林延潮笑著道:“哪裡,若非令公子,我又如何能與太初兄道左相逢在這驛站中。”
“你我都是辭官之人,失意於廟堂,正好遇見在此,不如一起喝酒一解旅途之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