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與保定知府道了幾句,這位保定知府也是一個極懂察言觀色的人當即道,部堂大人一路疲乏,下官先送部堂大人到驛站下榻,明日一早再上門拜見。
林延潮點點頭,心想這一路來終於遇到一個懂事,於是叮囑了一句,府臺也公務為重,不要荒廢公事。
林延潮的意思,讓他明日不用再來了。哪知這位知府卻會錯了意思,當即一頭冷汗。
知府親自將林延潮送至驛站後即回府了,然後林延潮將驛丞招來。
驛站的驛丞聽說林延潮相召是戰戰兢兢,林延潮為官以來摘了多少人的烏紗帽,連張鯨都栽在他的手裡,又何況自己一個從九品官。一個伺候不周,自己前程是小,性命才是大。
林延潮倒是和顏悅色,當即吩咐一旁的陳濟川道:“拿勘合,馬牌來給驛丞。”
驛丞聞言一愣,慌忙跪下道:“不敢當不敢當,小人豈敢檢查部堂大人的勘合,馬牌。”
林延潮聞言搖了搖頭道:“有何不敢?難道過路的官員都可以不憑朝廷的堪合隨意下榻驛站,不出示兵部的馬牌就可以隨意呼叫驛馬嗎?”
驛丞心想,這不是廢話嗎?不說林延潮堂堂正三品大員,就是官比他小几級的,也是隨意住驛站,濫用驛馬的。
林延潮淡淡道:“不管別的官員如何,但到了本官這裡一切按規矩辦事。”
聽到這裡,驛丞抬頭看了林延潮一眼,見對方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於是恭恭敬敬地接過堪合馬牌檢查過後再還給林延潮道:“一切無誤,這驛房早已給部堂大人備好,卑職立即給部堂大人準備酒菜。”
不久後,驛丞親自送上飯菜,林延潮已是洗過臉擦過手,看了一眼對方端上的飯菜就放下筷子。
驛丞惶恐地拜下道:“部堂大人恕罪,部堂大人恕罪,窮鄉僻壤沒有什麼好東西……”
林延潮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飯菜太過豐盛了。”
驛丞身旁的陳濟川也道:“不僅老爺這桌,就是我們下人那邊也是三菜一湯,有酒有肉。”
林延潮道:“依朝廷律例,驛站對於奉公事來往的官員只供應米糧,蔬菜,炭燭如此。驛丞你這個用法,難道驛站一年只開一個月嗎?”
這驛丞當即道:“部堂大人蒙聖上恩賜榮歸故里,卑職這麼做也是必要的排場,否則外面不懂事的人就要亂說了。”
“而且這也是府臺大人吩咐的,若是卑職少了一道菜,府臺大人怪罪下來,卑職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所以還請部堂大人垂憐卑職。”
林延潮聞言擺了擺手。
陳濟川道:“還不快退下。”
驛丞見林延潮接受了,當即喜上眉梢又道:“卑職怕大人無趣,還請本地最有名的歌妓舞妓,一會來給大人彈唱歌舞助興。”
驛丞一說完即感覺氣氛不對了,想了想似明白了什麼當即搓著手道:“部堂大人放心,一切都招呼好,保準部堂大人滿意舒服。”
但見林延潮看了陳濟川一眼問道:“夫人呢?”
陳濟川道:“正在陪兩位少爺用飯,應該還不知這裡的事。”
林延潮疲憊捏了捏鼻樑當即道:“那還等著什麼,還不快把這些歌妓舞妓轟出去。”
“是,老爺。”
驛城色變道:“部堂大人。”
“還有你!”林延潮伸指點了點道:“一起滾!”
驛丞當即知道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慌忙離開。
卻說這驛丞剛出了門似乎撞到了一個人身上,然後吵了起來。
林延潮命一旁的下人挑開簾子順著看出去,但見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
那少年道:“好啊,正到處找你這個狗眼看人低的人,同樣的辭官還鄉,你看看你給我爹吃的是什麼東西,連人家的下人都不如,眼下你在這裡給我說清楚了。”
林延潮聞言笑了笑,那驛丞道:“你胡說什麼呢?我驛站這裡一切都是照著規矩辦事,再說了,你爹是辭官還鄉,天子有聖旨說給驛嗎?你們有朝廷的堪合嗎?有兵部的馬牌嗎?”
“沒有這些,我們驛站收容你們父子住下已是天大的人情呢,居然還挑三揀四的。對了門外還幾個歌妓舞妓是裡面大人退掉不要的,我這就給你爹送去!”
那少年聞言大怒,一拳朝那驛丞打去。
而林延潮看得也是好笑,心想這驛丞整日迎來送往,怎麼還沒學會這八面玲瓏的功夫,這樣下去是要把人都得罪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