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天子下令禮部,都察院覆試中式舉人的卷子,這一件事本該由禮部尚書朱賡,左都御史吳時來主持,但朱賡卻突然生了病,來了一個稱病不出,所以最後交給了左侍郎于慎行與左都御史吳時來二人來負責。
這一次覆試就出問題了。
于慎行不是親自主持覆試,而是由儀制司員外郎于孔兼,祠祭司郎中高桂二人親自核卷,然後再報上。
而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于孔兼的女婿是戶部員外郎姜士昌。
姜士昌是趙南星,顧憲成二人的鐵桿,同時于孔兼與顧憲成也是關係密切。
于孔兼對於覆試查卷當然是一絲不苟,其中式舉人第四名鄭國望,第十五名李鴻,第二十三名屠大壯在卷子上有明顯錯誤。
而二十一名茅一桂,二十二名潘之惺,二十八名任家相,三十二名李鼎,七十名張毓塘被查出有字句之疵。
當時于孔兼拿卷子與高桂看了,高桂看了大怒,當下稟告給於慎行,吳時來二人,他們以為字句有誤的可以放一放,但卷子上有明顯錯誤的,這鄭國望,李鴻,屠大壯三人應當予以剝奪功名,特別是屠大壯卷不僅有明顯錯誤,而且卷子文理不通,還應當追究主考官黃洪憲的責任。
不說黃洪憲,這李鴻正是申時行的女婿。
面對這幾卷于慎行一言不發,來了個沉默,當初申時行授意黃洪憲主持鄉試時,他就知道有問題了。現在這件事明顯與申時行有關,他心底雖是憤怒,但也只好一句話不說。
但是左都御史吳時來則是要將此事壓下去,將這八個人全部保全。
于孔兼,高桂,吳時來三人當著禮部眾堂官的面進行爭辯,最後吳時來用都察院一把手的身份將此事強行壓下,而在場唯一能夠推翻此見的于慎行,卻沒有當場反對。
但是高桂,于孔兼卻咽不下這口氣,于孔兼是申時行的門生不好翻臉。
所以高桂在於慎行的默許下撇開吳時來,單獨列名上疏將此事捅了出去,除了李鴻以外,高桂還提了另一箇中式舉人王衡,此人是王錫爵的兒子。
高桂在奏疏裡有一句話是‘權相作俑,公道悉壞”。
高桂舉了當年張居正三個兒子接連在會試中第,兩個兒子甚至名列三鼎甲。
依張居正的例子,閣臣的兒子就可以隨隨便便中舉人中進士嗎?如此說來對於科舉考試的公平何在?
高桂此疏明說是張居正,實際上罵得是申時行,王錫爵兩位宰相,天子不由震驚下令科道核查。
而申時行,王錫爵也表示引咎辭職。
王衡有真才實學,中舉人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王錫爵辭職是為兒子抱不平。
而申時行很氣憤,萬曆八年時,閣臣兒子還能中進士,甚至探花,到了萬曆十一年張四維的兒子,以及自己的兒子申用懋中進士了,然後就一堆言官逼逼。
到了萬曆十四年,已經沒有閣臣的兒子參加會試,好了,現在萬曆十六年連舉人也不讓中,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那麼以後是不是連生員也不行,再下去透過縣試就是舞弊?是不是閣臣的兒子女婿都不要讀書了,索性當個混吃等死的豬比較省心。
此事一起,眾官員們因無法打倒張鯨,認為申時行無能,沒有出力,為了將怒火發洩,他們將槍口對準了主持這一次鄉試的黃洪憲,以及複核的左都御史吳時來。
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左都御史吳時來,一連被彈劾了十幾疏。
而申時行也授意言官對於高桂進行抨擊。
這些事就發生了林延潮稱病的兩個月內。
滿朝文武都忙著上疏彈劾張鯨,要麼就是以辭官逼迫天子忙得是不可開交,這場政治鬥爭無人可以置之度外,任何三品以上的官員都必須表態。
之後的禮部覆試,內閣又對於于慎行,高桂,于孔兼三人極為不滿。
若是林延潮這時候身在禮部,恐怕也要在於慎行與申時行之間站隊,表一個立場,但他偏偏卻不在。
現在林延潮稱病在家中,整天枸杞泡茶,陪著妻兒倒是過了一段十分清閒的日子。
而因為林延潮在家養生,不僅張鯨的事與他無關,順天科舉的弊案與他無關,朝堂上林黨沒有一人上疏,也沒有站在任何人一邊。
林延潮將任何人的拜訪都攔住了,繼續在家過著不問世事的日子,從而避開了這一場大風波。
萬曆十六年的年末,大雪覆蓋了京師。
在京師街道上,官兵們將溝渠裡凍僵的乞丐屍體一具一具地拖出然後堆放在路邊,然後裝進車子運到城外掩埋。
大轎裡,申時行從轎簾裡看到了這一幕。
申時行咳了幾聲,最近他夜裡一直睡不好反反覆覆的,或許是上了年紀,或許也是因朝堂上的事窩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