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聞言震驚:“此事當真?”
顧憲成點點頭道:“當然是千真萬確!此言是聖上親口與元輔說的,極少人知道……具體何人轉述於我,此事恕我實難奉告。但你要相信,我沒有欺瞞你分毫。此事聖上已經提了,恩師也知道,但他是不是從未與你說一句?半點口風都不露?”
林延潮心底震動,他看著顧憲成,對方這話似乎不假,不像是來故意騙自己。也不像是為了挑撥離間,然後編造的話。申時行說過,顧憲成這次要扳倒張鯨,有宮裡權璫的支援。這訊息八成是這位權璫傳給顧憲成,只是這位權璫是什麼人?
張誠?田義?還是陳矩?
見林延潮沉默,顧憲成冷笑道:“我就知道恩師從未與你提過一次,但這邊卻用著你辦事,給你期許,將來要如何如何?那邊卻栽培朱山陰,沈四明,為他們鋪好前程。元輔如此舉動,值得宗海你如此為他效力嗎?顧某實在是從心底為你不平啊。”
林延潮越琢磨顧憲成的話,越覺得他所言並非捏造。
自上一次天子親自來自己家裡,說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以後,林延潮本以為天子對自己釋去懷疑了。但其實天子對自己仍有戒備心,這一次自己雖升任禮部侍郎,但高淮卻被逐至南京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然後天子又將不準備讓自己入閣的話,告訴申時行,就是讓他將來退位之前,物色接任的人選,這裡首先排除了自己。
想到這裡,林延潮出言道:“叔時,若是你是恩師,陛下將不讓我入閣的話交待給他,你會告訴我嗎?不言,是正理,言之,則是洩密。”
“內閣宰相者,將來主持國家之政柄,焉能不慎之又慎。一旦恩師將此事洩漏半句,豈非引人之窺視,以及小人提前攀附,所以恩師此舉再恰當不過。恩師不把此事告訴我,也是在情理之中,我不會有絲毫不悅之心。”
顧憲成聞言道:“宗海,我在這裡並非是說元輔的壞話。我素來知你懷抱大志,入閣執政,將來如張江陵,張永嘉那樣在天下推行事功變法,但是元輔既無法讓你入閣,你為何不另找靠山?”
“靠山?”林延潮反問,“是那個給你透露訊息的宮中權璫嗎?”
顧憲成聞言一頓,然後點點頭道:“不錯,宗海,說之前你不可抱有成見。這內監之中既有如劉瑾王振那樣的大奸大惡之徒,但也有如鄭和,懷恩那樣的忠直之士。”
“這位公公……就是看不慣張鯨事事逢迎,收刮民財以悅天子。若是宗海你這一次能扳倒張鯨,這位公公必以你為知己,那麼有他在天子身邊幾句話下,那麼將來入閣之事就有轉機了。”
林延潮點點頭,從顧憲成這句話裡他可以聽出,這位權璫不僅權力大,而且深得天子信任,可以影響天子的決定,如此說來只有一個人了。
“這位公公還要你與我說什麼?難道是他要你拉攏我的?”
顧憲成聞言道:“宗海……”
林延潮嘆道:“叔時,此事我們暫且不論,扳倒張鯨乃大義所在,但為內廷中的勾心鬥角謀劃,我們反成了他手中爭權奪利的棋子,如此我們與投身閹黨有什麼區別?這樣的人將來提督東廠,焉能是國家社稷之福?”
顧憲成道:“宗海,你不要將內監想得如此險惡,這位公公乃是大仁大勇之輩,他親自與我承諾,他並未有染指權力之意,他要扳倒張鯨,既有公義,也有私怨。”
“所以你信了他的話?”
“信與不信都無妨!”顧憲成言道,“只要能扳倒張鯨,就是為了朝廷除一大害,何樂而不為?”
“宗海,這位公公在皇上面前的話,極有分量。若他極力推舉你入閣,大事可成也。朱山陰,沈四明之輩不過提線木偶而已,論才具,論治國,論風力,他們焉能與你相提並論。”
“宗海若入朝為相,宮裡有他為你撐腰,宮外有我等為你搖旗吶喊,有你主持中樞,三五年內國家大事可有改觀,十年內天下治也!”
顧憲成言辭慷慨激昂,臉上是神采飛揚。
但林延潮在旁則是越聽越是沒興趣,半響後道:“叔時,我們還是那句話,你要扳倒張鯨我必雙手贊成,但是此事沒有恩師之允許,我是不會出面的。”
“沒有恩師,就沒有我林延潮的今日,此事還請你能理解。”
顧憲成當即拂袖而起道:“宗海,我還以為你乃頂天立地之大丈夫,今日看來實在……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接著顧憲成冷笑兩聲道:“今日就算我瞎了眼……告辭!”
說完顧憲成大步離開,林延潮立即對下人吩咐道:“快,給顧主事打傘,送到府上去!”
下人們應聲後,當即送顧憲成出府。
林延潮在客廳裡眺望顧憲成遠去,身影消失在雨霧中後,自己回到桌案前,開啟墨盒提筆沾墨,當即在紙上寫下一個名字,然後將紙裝進信封裡。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