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一臉陳懇,身為首輔,能放下身段,向下官自承失算。難怪王家屏說張四維此人,能屈能伸。
林延潮道:“中堂欲穩相位,必先制言官。要制言官,必先勸陛下停止清算楚黨。”
張四維問道:“本輔來勸?”
“最好當然是中堂來勸。但中堂眼下卻不能勸。”
“那是為何?”
“一來中堂有言在先,事歸六列,言歸臺諫,不可出爾反爾。二來中堂擔心,若因上書觸怒陛下,恩師再乘機上書攻訐中堂,言官起而附和,那麼中堂不僅連閣臣之位要拱手相讓,身後也是不保。”
張四維笑著問道:“汝默與本輔無怨無仇,何必要害本輔?”
“中堂罷相,恩師由次輔升首輔,還能洗去楚黨嫌疑。故而我若是中堂,明哲保身,上策就是放任朝堂之局,甚至幫著陛下清算楚黨。”
張四維笑道:“那你勸汝默上書好了,老夫絕不會落井下石。”
林延潮搖頭道:“人心難測,恩師本就有楚黨嫌疑,若中堂背信棄義,將恩師趕出文淵閣,以後豈不是一人把持內閣之局。將來中堂再命親近自己大臣,添補為閣臣,則安如泰山。”
“故而中堂,恩師之上策,都是不動如山,任陛下清算楚黨。如此首輔,次輔之位是都保住了。但成化年間的紙糊三閣老如何?中堂應有所耳聞吧。”
成化年間汪直掌握大權,內閣、六部大臣們都要看他臉色行事,沒有半點實權,故稱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
張四維,申時行相互顧忌,只能放任此局勢下去(非合作博弈),兩個人最優的選擇,是對二人皆不利的選擇,這就是張四維與申時行的囚徒困境。
張四維讚道:“宗海真慧眼如炬。”
林延潮道:“下官這點見識,豈敢在中堂面前班門弄斧。這是恩師之言,下官如實轉述,其實中堂也是心照不宣,方才是故意考校下官。”
張四維嘆道:“合則兩利,分則兩傷,本輔何嘗不知,宗海你肯替本輔與你恩師,向天子直諫嗎?”
張四維語氣很平常,林延潮則是堅決地道:“若為了中堂和恩師,下官義不容辭。”
張四維十分滿意:“本輔就知不會看錯人,本輔絕不會虧待你,有何請求儘管說出!”
林延潮道:“既是如此,下官也不矯情了。下官請中堂上本先保恩師復出。”
對林延潮要求,張四維一點也不意外,問道:“若本輔向陛下保薦汝默,汝默將來是否肯放老夫一馬嗎?”
林延潮道:“中堂多慮,恩師一貫與人為善,若他主理內閣,則天下太平。”
張四維想了會道:“本輔自信得過汝默的為人。”
林延潮又道:“下官業師姓林諱烴,曾任廣西按察副使,曾因觸怒文忠公辭官在家。”
張四維聞言問道:“是林貞耀嗎?他與老夫也有舊交,貞耀既以按察副使辭官,就起復他為浙江按察副使。”
廣西,浙江雖都是按察副使,但卻有天壤之別。廣西有戰亂,浙江則是魚米之鄉,兩省相差懸殊。
林延潮又道:“下官還有一位老師姓林諱誠義在廣州府任官。。”
張四維問道:“他在廣州府任何職?是何出身?”
“現任正八品經歷官,乃北監貢舉出身。”
張四維不經意地道:“吉安府正好有推官去缺。宗海你還有幾個老師,索性一併和本輔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