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豐四年松江府鄉試第一名,華亭縣籍顧雲霽!”
孟遠津清晰的聲音在屋內迴盪著,聽在眾人的耳中響如洪鐘,震得他們心神發顫。隨著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所有人彷彿定住了一般,堂上鴉雀無聲。
看著顧開禮那呆愣的表情,孟遠津心中好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了顧兄?高興傻了?”
顧開禮驀然回神,一把抓住孟遠津的手,情緒激動地道:“孟遠津!科舉大事,開不得玩笑,你莫要尋我開心!”
“誰尋你開心了?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孟遠津奮力抽出被他捏得生疼的手,將卷軸塞給他:“你自己看,這上面有吏部派下來的主考官的親印,白紙黑字紅章,錯不了!”
“顧兄,你侄兒顧雲霽是真的中了,而且是鄉試解元!”
顧開禮來來回回將卷軸看了好幾遍,雙手抖得幾乎拿不住,將上面的字瞧了又瞧,這才想起什麼似的,回身將其捧到顧正德面前:“父親,您看……”
小心翼翼地接過卷軸,在“顧雲霽”三個字上輕輕撫摸,顧正德眼眶泛酸,嘴裡不住地說著:“好好好……好哇……霽兒中了,我孫子中了……”
“中啦——霽少爺中啦!鄉試解元!”
這時,堂外遠遠地傳來幾聲高喊,一個小廝跌跌撞撞地奔進門來,氣都喘不勻,斷斷續續地道:“稟……稟大老太爺、大老爺、二老爺、四老爺……還有諸位少爺,貢院那邊傳了訊息來,雲霽少爺中瞭解元!還有程公子,也中了,是亞元!”
眾人定定地看著來人,不約而同地靜了靜,突然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乍然破碎一般,“砰”地一聲,堂上瞬間迸發出盛大的歡呼。
既有報喜卷軸,又有貢院榜單,兩邊證實之下,眾人終於真切地相信顧雲霽確實是中了,一時間欣喜若狂,興奮地衝到顧雲霽面前道喜慶祝:
“雲霽!恭喜!恭喜你中瞭解元!”
“霽兒!不愧是為父的好兒子,為父替你感到驕傲!”
“三弟!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雲霽堂弟……”
……
經歷大起大落之後,顧雲霽精神恍惚,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胸中方才湧起來的氣血沒頭沒尾地滯在半中,耳邊的嘈雜越來越遠,他看著面前眾人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任何聲音,世界彷彿按下了靜音鍵。
思緒飛飛揚揚,絲線般散入空中四下不見,顧雲霽覺得腦中空洞一片,只剩下輕微卻清晰的耳鳴聲,又細又尖。
下意識地站起身來,眼前天旋地轉,頭不是頭,腳不是腳,看著面前奇怪的四方天地和四隻手腳的人型怪物,顧雲霽疑惑地歪了歪腦袋,不知今夕是何年。
見顧雲霽行為反常,顧家眾人面面相覷,眼中驚懼莫名:“……雲霽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得了癔症?”
顧開禮狐疑地將顧雲霽打量一番:“八成是他以為自己落榜,後來又聽聞中瞭解元,一前一後差距過大,他一時接受不來,痰迷了心,魔怔了。”
“那怎麼辦?能治好嗎?”顧雲霄一臉焦急,擔憂地看著正四處張望的顧雲霽,又不敢上前驚擾,“三弟才中了舉,總不能就這樣瘋了!”
“讓我來!”
顧懷紹自告奮勇地從人堆裡鑽出頭來,大喇喇地挽起袖子,眼中滿是堅決:“這種情況我府學的同窗也遇到過,後來是讓他爹一記耳光治好的。只要掄圓了給他一巴掌,將他打醒了來,保管之後跟沒事人一樣!”
說著,他活動了下手腕筋骨,摩拳擦掌地拉開架勢,將手掌在顧雲霽臉側的位置試了幾番,終於下定決心,右手高高揚起,朝著他的臉頰狠狠抽了下去。
髮絲微動,顧懷紹的手掌在離臉頰兩寸的地方停住,被一隻筋骨分明的手箍得死死的,半分前進不得。
顧雲霽鬆開捏著他的手,目光緩緩移到顧懷紹臉上,表情一言難盡:“……懷紹堂兄,你要做什麼?打我?”
顧懷紹神情僵了一瞬,很快轉為驚喜:“雲霽堂弟,你好了?你不瘋了?”
顧雲霽嘴角抽動,內心的無語快要寫到臉上了。突聞中舉,他是有些始料未及,但還不至於瘋癲,只是短暫的失神而已,很快就能反應過來。
何況他若是再不清醒,馬上就會挨一個大巴掌,他可不想頂著高腫的臉頰出席自己的學宴。
心中雖這麼想,但顧雲霽面上仍是維持著良好的教養,溫和應道:“是的懷紹堂兄,我不瘋了。”
“三弟,你真沒事了?”顧雲霄擔憂地拉著他轉了一圈,還是不太放心,“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真的沒事了。”顧雲霽哭笑不得,抱住顧雲霄的肩膀晃了幾下,“我叫顧雲霽,今年十七歲,家住松江府華亭縣,你叫顧雲霄,是我親大哥。怎麼樣,這下放心了?”
顧雲霄見狀舒出一口氣,腦中繃緊的弦漸漸鬆弛,臉上露出輕鬆的喜悅:“沒事就好。”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視線,顧雲霽神情微凝,一步跨到堂中,朝著上首的顧正德端正拜了下去:“孫兒顧雲霽,總算是沒有辜負祖父的期望,一舉考中解元!”
“好好好,我的好孫兒,快起來吧。”顧正德眼泛淚花,許多年都沒有像今日這般高興,“不愧是我顧家的好子孫,真是給我家門楣增光添彩啊!”
顧雲霽微笑而立,拜過顧正德後,又去看提學官孟遠津:“學生顧雲霽,見過孟大人。方才學生欣喜之下一時行為無狀,有失禮儀,望孟大人不要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