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天下百姓怎麼提心吊膽翹首以盼,南齊的天遲遲沒有塌。
氣氛就像冬天刮南風時候的天氣,一天到晚烏沉沉地陰著,誰都覺得它應當是在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雪,它卻偏偏不肯利利索索地來,只懸在頭頂上惹人焦躁。
如此一直到了三月初,終於有傳言說——
別誤會,新帝並未駕崩。
只是永寧侯打過來了,距離上京只差百餘里,大約一兩天內就要攻城。
哦。
啊?!
天吶!
攻城,打仗……
那接下來是不是要城池失守民不聊生流離失所?
這還不如新帝駕崩了呢!
上京百姓加倍驚惶起來。一些富商大賈連夜收拾了細軟要跑路,卻發現城門已被金吾衛接管,貼出告示來說是京中百姓一律不得出城、不得聚眾、不得議論政事,如有違反,一律以附逆謀反論處。
謀反是株連全族的罪。
驚慌的百姓又只得灰頭土臉地回到家,之後才漸漸地意識到朝中權貴們並沒有跑。
這些日子,朝中權貴的反應很不尋常。他們看上去並不驚慌,只是比平時格外忙碌。天不亮就去上朝,散朝之後緊接著便去做事,往往要到深夜才帶著一身疲憊驅車回府。
當然,這樣的忙碌也有道理。
宮中皇帝生死不知,外面永寧侯一路燒殺劫掠,北方災民尚未完全安置,南邊又因為陰雨連綿而耽誤了春耕。
這天下,終於還是要亂了。百姓們心中亂亂地想著。
而事實上,朝廷比百姓們以為的還要亂。
這日早朝時,殿中爆發了本朝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文臣武將都沒能壓住脾氣,終於在朝堂上上演了全武行。
打起來了。
欒中丞被安國公護在身後,看著對面嘴角流血的王尚書,滿臉含怒:“旁人膽怯就罷了,你身為兵部之首,竟要率先投敵嗎!”
王尚書從袖中取出帕子來擦了擦嘴角,冷冷道:“下官一心為南齊安寧著想,耿耿忠心天日可鑑。”
“忠心,”欒中丞被他氣笑了,“你表達忠心的方式就是大開城門,把陛下的性命、把全城百姓的性命全都寄託在反賊的‘良心發現’上?”
王尚書不慌不忙道:“欒大人何必如此激憤?什麼反賊不反賊的,都是南齊的將士。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是一段佳話。”
安國公冷冷道:“王尚書怕不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而是打算不戰而降吧?你適才說朝中遣使前去招安,意思究竟是你替朝廷招安反賊,還是去求反賊收下你?”
說這個“你”字的時候,他抬頭向殿中環視了一圈。
剛才跟在王尚書後頭喊“附議”的大約有十來個,還有兩個比王尚書說的還早。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不怕死,自己提了建議也不推脫給別人,順便自告奮勇就說願意去見永寧侯,說服他重新歸降朝廷。
真有意思,平時可沒見他們獻計獻策身先士卒這樣殷勤過。
一番市井潑皮吵架般的對峙之後,王尚書忽然笑了:“欒中丞、安國公,咱們乾脆開啟天窗說亮話——您二位一直瞞著我們,又不許朝中議論,以為能瞞多久?咱們陛下即便尚未晏駕,這些日子也全靠那小郡主的回春妙手在吊著命吧?如今永寧侯已兵臨城下,您二位能不能給我們一個準話:陛下到底還有多少日子?”
話說到這份上,眾人也不再客氣,立刻七嘴八舌地接了上來:
眼瞅著陛下時日無多,這繁瑣的朝政總不能盡數推給朝臣們來處理吧?
新君的人選定了嗎?
如今可選的那幾位之中,一個過於耿直,一個有勇無謀,還有一個母族卑微,只有最小的那一個聰慧過人,雖然才只五歲,卻已經識得幾百個字、背過十多篇文,多次被上書房的師傅誇讚了。
所以,選哪個?
傻子也知道該選最聰明的那一個。
那麼問題就來了:永寧侯當初起兵造反為的是什麼?不也就是為了擁立九殿下為君嗎?
大家都是南齊的棟樑,有什麼可吵?有什麼可打?一起擁立九殿下就夠了啊!化干戈為玉帛,上京百姓免遭塗炭,巍巍皇城免遭兵燹,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