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品出幾分滋味之後,他又沉聲問:“老五不行,老七更不行,所以你眼中誰堪當大任?”
“我!”夜寒毫不遲疑地道。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皇帝和群臣都沒有驚訝。
殿中靜了片刻,皇帝啞聲說道:“好。朕明日便下詔廢太子。真武軍那件事不便公之於眾,朕……朕願以德行不修招致天怒為由下詔罪己,自即日起宮中開支一律減半,北地三省六縣免賦三年。你看如何?”
一國帝王,話說到這份上已是十分之低聲下氣了。
免賦三年、下詔罪己、宮中開支減半,這樣的補救措施也可說是誠意十足了。
群臣聽到此處終於放心,知道皇帝肯率先低頭,這件事就好辦。
厲王只要順著這道臺階走一步,事情就能完美解決,皆大歡喜。
但是,夜寒沒有走這一步。
皇帝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回應,抬頭便看見夜寒的目光仍舊牢牢地鎖定在他的身上,臉色並不好看。
這是,不滿意。
“寒兒,”皇帝頓了一頓,低嘆,“蘇家的事確實不該遷怒於你,先前是朕過於偏執了。你說這儲君之位只你最合適,朕也承認。但皇儲廢立過繁只怕民心生亂,因此……此事暫放一放,你且回上書房去讀一陣書,等老五的事冷下來之後,朝中再重議立儲,如何?”
這番話,有理有據,而又足夠卑微。夜寒若再不答應,那就是明目張膽來篡位,半點理也不佔了。
群臣都已打起了精神,準備等著厲王點頭之後就一齊跪下,山呼萬歲再加一句“厲王殿下深明大義”,今日這事就算過去了。
但,他們等了很久,仍舊沒有等到那一聲“好”。
夜寒終於移開了目光,低頭一笑:“父皇,不止皇儲廢立過繁會導致民心生亂,皇儲冊立過快、冊立之後即刻禪位也會。所以在此之前,您是因為什麼緣故才會倉促決定在一個月之內完成冊立太子和傳位這兩件大事呢?”
皇帝的臉色頓時一沉,眼中兇光畢露。
夜寒察覺到了,仍舊看向他,神色似有些疑惑:“父皇?”
皇帝見狀悄悄鬆了口氣,略一沉吟,道:“年前朕有些欠安,自以為時日無多,又受了老五矇蔽……”
說到此處他又想起先前“受矇蔽”這種說法並沒有騙過眾人,忙咳了兩聲打住話頭,後面卻已編不下去。
身體不好是真的,“自以為時日無多”是假的。
受矇蔽是假的,不得不傳位是真的。
至於為什麼“不得不傳位”,這個不能說。
若是說出來,天就塌了。
皇帝強壓下心中的恐慌,觀察著夜寒的臉色,想了很久才又接著說道:“……老五比不上你。他會的是窺探私隱、言語威脅這樣的小把戲,遠不如你動輒收編數萬將士、發動數萬百姓圍宮城這般大氣。”
這句話中透著恰到好處的憤懣之意,並不惹人反感,倒惹得殿中的一些老臣紅了眼圈。
結合剛才的話題,皇帝沒有說出口的那些真相已經不難猜到:必然是晉王凌霜在平日照管真武軍的時候察覺到了那些兇殘之事、甚至有可能察覺到了皇帝的意圖,順勢拿此事來脅迫皇帝立其為儲君並儘快傳位,而皇帝為了掩蓋罪行只好勉強答應。
這個解釋很說得通,也很符合兩人的身份。群臣都認為無懈可擊,只有夜寒搖了搖頭。
他看向皇帝,神情有些執拗,唇角卻微微勾起似藏著嘲諷:“父皇,真武軍在做土匪這件事雖然會有損您的聖名,卻遠遠未到可以迫得您倉促立儲、倉促傳位的地步。”
一國君王,原有生殺予奪之大權。放任將士劫掠平民,最多被人說是暴君罷了,總強似被兒子轄制倉皇傳位。
就算凌霜要揭穿他養兵的真實目的就是誘殺厲王,無憑無據也未必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何況,剛才這件事已被揭破,也未見皇帝有多驚慌多羞愧,他老人家甚至還順便承認了自己二十多年前剷除蘇家只因為對方是紀王黨。
群臣如此這般一想,頓時又覺得厲王說得對,先前立儲之事背後必然還有更多隱情。
於是片刻之後,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落到了夜寒的身上,驚恐而又興奮地等待著,盼著他說出更驚人的內幕來。
夜寒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
他再次抬起頭來,直視著皇帝:“十七年前——如今也可說是十八年前了——那場瘟疫究竟是如何發生的,五弟想必也已經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