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炸響。
皇帝坐著沒有動,殿中站著的好些老臣已經跌坐在了地上。
沒有誰會認為厲王在此刻提起那場瘟疫只是為了閒聊。
“瘟疫”那件舊事與剛才的話題放在一起說,只有一種可能。
殿中好些人嚇得眼前發黑,即便能勉強站穩或者坐穩,也不敢抬頭去看皇帝。
卻也有人自始至終在盯著皇帝看,心中茫茫然,耳朵裡嗡嗡亂響。
是猜錯了吧?是聽錯了吧?或者,是厲王在胡言亂語吧?若不然皇帝的臉上怎麼連半點兒驚慌之色都沒有?
正這樣想著,卻見皇帝身子忽然向前一傾,目光頓時有些發直,隨後嘴角便突地流出一股血來。
旁邊宮女太監們還在地上跪著,一時竟無人上前攙扶。
有個老臣忙抬頭向阮青枝使了個眼色。
阮青枝立刻瞪圓了眼睛:“你朝我拋媚眼是什麼意思啊?喂,你看清楚,我是青陽郡主,不是你家丫鬟!你為老不尊也不能對我無禮啊,而且我最煩臭老頭子了!”
那老臣被她吼得面紅耳赤,驚怒交加。
阮青枝卻還沒完,吼完之後又輕聲嘀咕:“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但這會兒你又表什麼忠心呢?你忠誠你去扶啊!只會慷他人之慨!”
站在不遠處的欒中丞偷偷向這邊看了一眼。
阮青枝忙舉手道:“外公我不是在罵你!你不是‘臭老頭子’,我外公永遠不老!”
欒中丞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丫頭,什麼時候了還只管嘀咕那些有的沒的。
現在是什麼局面啊,天都要塌了!
欒中丞清咳一聲,在一片亂亂的驚呼聲中悠悠開了口:“厲王殿下,韓城瘟疫已經過去十八年了,如今您又何必再提?您看,把陛下都氣成什麼樣了!”
這時皇帝已被小太監扶了起來,正有氣無力地歪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渙散。
“韓城、韓城……”他喃喃地喚。
這聲音原本並沒有幾個人聽見,但旁邊小太監偏要高聲重複出來,問:“陛下,韓城怎麼了?韓城……是人名?還是地名?您要叫韓城來嗎?您要去韓城嗎?”
他每問一句,皇帝就急得想張嘴說話,但喉嚨裡遲遲沒有發出聲音,著急的工夫那小太監已經嘰裡呱啦問了一長串。
好了,這會兒人人都知道皇帝在說“韓城”了。
夜寒提高了聲音:“父皇記得不錯。當年瘟疫爆發,最初是在汝城下轄的一個縣,之後飛速蔓延到周邊多座城池,其中最嚴重的便是韓城。後來疫情失控,朝廷決定焚城,也是從汝城韓城兩地開始的。”
皇帝眼睛發直,喉嚨裡只咔咔地響,沒有說出話。
夜寒見狀便繼續道:“說來也巧,此番兒臣在北地‘剿匪’,停留最久之處也正是韓城附近深山。只是當地居民說,如今的韓城雖然沿用了這個名字,卻並非原址重建,距離十八年前的韓城舊址其實還隔著二十多里路。倒是築城的磚石一樣都是從青霞山上採的,城門式樣也與先前大同小異。”
“當地居民?”有人問,“當年既已焚城,怎麼又有居民知道從前的舊址是什麼樣?”
夜寒平靜地道:“江海湖泊浩大,總有漏網之魚。”
皇帝聽到此處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旁邊小太監忙將人掐醒,向夜寒哭道:“殿下,皇上這些日子精神一直不大好,每每看奏章都覺得力不從心……實在不能再受驚嚇了!”
“傳個太醫來吧。”夜寒道。
大晚上傳太醫,這對外界而言可不是個很好的訊號。
“不過這會兒也顧不得了”,群臣心道,“看奏章都力不從心,也該是時候退居後宮頤養天年了。”
皇帝自己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看向旁邊小太監時便帶了幾分恨意。
那小太監不驚不懼,低眉順眼地半跪著,恭恭敬敬。
夜寒見皇帝緩過那口氣來了,便又看著他道:“父皇,兒臣也是去了韓城才知道,當年那場瘟疫的漏網之魚還是挺多的,您要不要見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