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比剛才王優哭得更加響亮,嚇得正在走神的阮青枝著實地跳了起來。
回頭就看見凌霄呈蛤蟆狀跪伏在地上,額頭咚咚砸地:“三哥啊,三哥!自從五年前你離京駐守邊關,我是天天等、日日盼,做夢都盼著邊境安穩,好求父皇召你回京過幾年安穩日子……你性子冷,自幼不喜與人親近,咱們這麼多兄弟,也就只有我能跟你說上幾句……現如今你一句話都沒留下就走了,你讓我怎麼敢信……三哥,你若在天有靈,好歹也託個夢迴來……”
大中午的,一個男人嗷嗷哭著喊三哥託夢回來,這個場景怎麼看怎麼好笑。
阮青枝抬頭向園中環視了一圈,發現很多人都是真誠地想陪著一起哭的,但不知怎麼的就是哭不出來,只好裝模作樣拿袖子擦眼,這場景就更加滑稽了。
“跟唱戲似的。”旁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低聲評價道。
阮青枝嗤地笑了。
像唱戲,但是比唱戲還不如呢!唱戲唱得好臺下照樣哭一片,所以才有種說法叫“戲假情真”。
今日睿王殿下哭的這一場,只能算是“戲真情假”。就連剛才陪著王優哭得喘不上氣的那幾個老傢伙都沒能擠出眼淚來。
不怪朝臣們冷血,實在是睿王哭得太他孃的假了好嗎!
他不哭還好,這一哭,人人都看得出他跟他那位三哥之間實實地沒有什麼情分了!
此時凌霄還在賣力地磕頭哭著,嗚嗚咽咽地訴說著自己從小跟那位三哥互相關愛的情分、訴說著自己今日的冤屈,還著重地表示了,若有可能,他是真心地願意代替三哥去死,只求三哥平平安安地活著,幫助父皇守住這南齊的錦繡江山。
許是因為他絮叨得太久了,就連太后也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只有皇帝聽得十分感慨,動情之處還忍不住抹了兩把眼淚。
“他再哭兩聲,這件事恐怕就只能不了了之了。”阮青枝不無擔憂地喃喃道。
這時,盤腿坐在地上的王優忽然嗬嗬慘笑起來:“大統領!您若是當真在天有靈,就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看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能不能用他這一身唱大戲的本事把這江山坐住、坐穩了!”
他這聲拆臺來得太過突兀,以致凌霄還剩半句哭音效卡在嗓子眼裡,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瞪眼僵持了半晌,“嘎——”地一聲打了個嗝。
阮青枝忍不住哈地笑了一聲,察覺到四方目光不善,忙又雙手捂嘴哧溜鑽進了人群裡。
凌霄正覺得沒法下臺,聽見這一聲笑哪裡還肯忍,立時就抬起頭怒喝出聲:“你站住!出來!”
阮青枝當然不聽。
可是凌霄早已認出了她,不依不饒厲聲喝道:“阮大小姐!此刻眾人都在為三哥傷心痛哭,你這般大笑大鬧成何體統!莫非你覺得三哥英年早逝很好笑嗎!”
被點到名字了,阮青枝只得又從人群中鑽出來,一張不施粉黛的小臉上委屈巴巴:“殿下誤會我了!我不是在笑厲王殿下,我是在笑您剛才打的那個嗝——那樣跪著已經很像蛤蟆了,一打嗝就更像了!”
此話一出,至少有二十來個孩子跟著笑了起來。
沒辦法,這就叫小倚小賣小嘛!
凌霄氣得七竅生煙,那張花花綠綠的臉更加精彩。阮青枝笑眯眯地看著,並不覺得自己失禮。
王優回頭瞪了阮青枝一眼,之後依舊看向凌霄,神情更怒:“睿王殿下何必為難一個孩子,以為這樣就能讓大家忘了你身上的嫌疑嗎!你說你與厲王交好這倒也不假——要不是有這份交情在,厲王也不至於就上了你的當,輕易把行程透露給你!這一路上除了我們自己弟兄,全天下就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們何時回來!不是你設的埋伏還能是誰!”
阮青枝聽到此處暗暗點頭,心道這是第二回合了。
睿王打出一張親情牌,王優奪了這張牌用來反殺他。
看起來像是王優佔了上風。但是他口說無憑,睿王完全可以不認。
果然,凌霄聞言幾乎要跳了起來:“你休要血口噴人!本王何曾知道三哥的行程了?三哥接到父皇召其回京的聖旨遲遲沒有回應,本王和父皇都急得了不得,一天三遍催驛站打聽訊息,這一點朝中諸位大人們都知道!”
王優厲聲反駁道:“大統領明明給你寫過信!你明明知道卻在人前裝不知道,正說明你在弄鬼!”
凌霄偷眼看看皇帝,見他沒有發怒的意思,便自己站了起來,冷笑道:“王優,這件事,你口說無憑!”
“是,”王優也站了起來,“書信的事我是口說無憑,但我至少有箭頭為證!從始至終一直口說無憑全靠狡辯的是你睿王殿下!”
這已經是在吵架了。兩個人嗓門都不小,嚇得在場的婦人和孩子們互相拉扯著悄悄後退。
吏部左侍郎站了出來,向前方施禮道:“皇上,如此爭執下去全無益處。既然這位王副將說有書信,不如著人到睿王府查上一查……”
“張儉,你要搜查我睿王府嗎!”凌霄厲聲喝問道。
張儉並不畏懼,從容道:“此事一出,殿下身上已經揹負了嫌疑,若不徹查,恐怕一世都不能洗清。臣提議搜查睿王府,正是為了殿下清譽著想。”
“父皇!”凌霄又跪了下來,“兒無罪!兒不許他們搜查睿王府!若是開了這個先河,以後隨便冒出個什麼阿貓阿狗栽贓陷害,王府就要被搜查一遍,兒顏面何在?皇家威嚴何在!”
張儉抬起頭來看著他,平靜地反駁道:“殿下,這位王副將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厲王殿下身邊的副將,論官職怎麼著也得是個三品;何況他身上還有睿王府的箭頭為證,硬說是‘栽贓陷害’只怕也難以服眾——若要栽贓陷害,兩個月之前就該來了,何至於讓那麼個要命的東西長在肉裡兩個月?”
他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要查睿王府確實已經可以算得上理由充足。
園中靜了片刻,又有十多名朝臣跟著跪了下來:“請皇上下旨查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