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下去吧。”阮碧筠擺了擺手。
眾奴婢領命退出去,順便關上了門。
金氏立刻向阮碧筠撲了過來,尖聲問:“為什麼不讓我說出來?那賊分明就是小賤人弄到我這兒來的,為什麼不許說?我出了這麼大的醜,你打算就這麼放過她嗎!”
“你想怎麼說?”阮碧筠嘲諷地看著她,“說你害人反害己,被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金氏訥訥地接不上話。
阮碧筠的神色緩和了些,彎腰扶她起身入座,嘆道:“娘,你不甘心,難道我就甘心放過她嗎?我也想撕下她的臉皮把她的真面目露出來,可是這件事不能說!現在府中上下都知道你是無辜受害,就算丟臉也有限,父親也不會真個厭棄了你;可你若是說了出來呢?父親定然會嚴懲她這沒錯,但咱們呢?咱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會成為更大的笑話,父親也會同時厭憎了咱們!娘,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咱們不能做!”
金氏怔怔地聽著她的話,許久才喃喃道:“那就這樣放過她了?我吃了這麼大的虧!老爺今後有可能再也不願意看見我了!”
“父親不會如此絕情的。”阮碧筠冷靜地道。
“他當然會!”金氏煩躁地站了起來,一隻腳微跛在地上轉圈:“我跟了他快二十年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我已經人老珠黃,臉也毀了、腿也瘸了,在外頭給他丟臉在家裡也給他丟臉,他怎麼可能還肯疼惜我!他不親手掐死我就已經算是留了情面了!”
阮青枝安坐在軟榻上靜靜地看著她,並不起身安慰。
金氏自己轉了一陣,又坐了回來:“筠兒,我不是要為自己爭寵!我已經這麼大年紀了,寵不寵都無所謂,可是我不能不考慮你和皓兒!我在這府中地位已經大不如前,以後還怎麼幫到你們?你的前程、皓兒的前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孃親,其實你還可以幫到我的。”阮碧筠忽然抿嘴一笑,面容甜美溫柔。
金氏愣了一下,隨即大喜:“怎麼幫?你說!只要能幫到你和你弟弟,要了我這條老命都行!”
“那,”阮碧筠微笑著站了起來,“就請孃親懸樑自盡吧。”
“你說什麼?!”金氏大驚失色。
阮碧筠仰頭看著那道房梁,笑容甜美:“孃親,這是咱們唯一的出路了。今日之事雖然父親說了不許外傳,但你我都知道它一定會傳出去。所以今後不但你無顏見人,連我的名聲也會受到連累。這個局,只有你死了才能破。”
金氏雙手攥緊了桌角,渾身發顫。
阮碧筠轉過臉來,認真地看著她:“你若死了,便不負‘剛烈’之名,天下人必然傳頌讚嘆。如此先前兩次丟失的顏面都可以盡數撿回來,我也不必再像如今這樣無顏見人了。”
金氏怔怔坐了許久。看著窗紗外面的天色漸漸亮起來,她忽然“哈”地笑了:“好!好女兒……我養的好女兒啊!”
阮碧筠依舊溫溫柔柔地笑著:“都是孃親教導得好。”
金氏臉上蒼白的笑容驟然僵住,眼睛瞪圓神色轉厲:“你早就盼著我死了吧?我進了京兆衙門,你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出來是不是?你口口聲聲說睿王關照過……他要是真關照過,我怎麼可能受那麼多罪!你……你從小就冷心冷肺,只惦記著自己往高枝上爬,根本不在乎我這個親孃死活,是不是!”
阮碧筠在這一世已活了十四年,這還是金氏頭一次對她疾言厲色。她不急不怒,平平靜靜地回敬道:“冷心冷肺也是孃親教的,沒心沒肝也是孃親教的。女兒長成了您一直以來希望的樣子,孃親應該感到欣慰才是。”
金氏仰頭看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阮碧筠輕拂衣袖走了過來,好看的杏眼眯起狹長:“女兒做事只為自己,孃親又何嘗不是隻為自己?當初出事,您心裡分明知道只有死在京兆衙門才是最好的結果,可您動過死的念頭麼?您沒有啊!您受盡苦難熬過來了、回來了!您考慮過我和皓兒會因此成為全上京的笑話麼?”
“你,果然自那時起就盼著我死了。”金氏咬牙總結道。
阮碧筠搖頭:“不,您活著回來也無妨。那時只要您肯乖乖拿了和離書滾出府去,我和皓兒就依舊是府里正兒八經的嫡子女,這依舊是母親為兒女打算的一片誠心。可您是怎麼做的呢?您哀哭、絕望、昏倒,不就是為了逼我出來給您講情?我出來了,我說讓您做平妻,您就坦坦然地受著了!您可知道此舉會讓我和皓兒在府中無地自處?您的兒女處在嫡不嫡庶不庶的尷尬境地,您心疼過嗎?您沒有啊!您心裡只想著自己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哪裡肯管您的兒女前程如何!”
甜美溫和的聲音不疾不徐緩緩地送進耳朵,金氏怔怔地聽著,只覺方寸之地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
這個讓她驕傲了十幾年的女兒依舊嬌美可人,她卻忽然覺得這張無可挑剔的小臉陌生得讓她害怕。
這十幾年來,金氏不敢說自己是個好人,但做母親絕對問心無愧。
誰能想到此時此刻當面指責她、勸她去死的人,恰恰是她最寵愛的女兒!
“筠兒,”她艱難開口聲音嘶啞,“我不知道你會這樣想……我做一切事情都是為了你。你和皓兒都還小,不能沒有娘。”
阮碧筠垂下眼瞼,細細地嘆了一口氣:“母親若是真心為了我好,那就請即刻上路吧。”
“你!”金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當真要我死?”
“當然。”阮碧筠拍手叫了阿豹阿虎二人進來,神色依舊平淡:“既然母親做一切事情都是為了我,為什麼不能用您的性命為我鋪一條康莊大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