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附和聲轟然響起,震耳欲聾。
“打死她!打死她!”眾人異口同聲呼喊,滿腔義憤從胸膛裡衝出來,恨不得撕破喉嚨。
金氏沒有打斷,靜靜等了好一陣子才聽見喊聲漸漸地稀疏了下來。
她有些意猶未盡,緩步走到供桌前面,沉聲開口:“我和老爺從未想過相府會出這種事。如今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這個女兒不死是不行了!所以老爺想了好些日子,終於還是狠下了心:今日便在這祠堂之中將孽女杖斃,也算是給族中晚輩提個醒,叫他們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相爺大義滅親,就該如此!這樣心腸歹毒不知廉恥的孽障不能留!”
一言喊出附和者眾,當下院中又是一輪熱鬧。
小廝很快便抬了長凳過來,手持棍棒的家丁也已就位,只等阮青枝趴到凳子上去,就可以一棍一棍把她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至死方休。
兩個婆子衝過來提起阮青枝便要往長凳上按,伴月在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便在這時,阮青枝咬了咬牙,猛然甩開兩個婆子,踩在長凳上挺起了胸膛:“伴月,不許哭!”
金氏立刻大怒:“賤婢,你還要造反不成?”
轉頭又罵婆子:“你們兩個沒吃飯嗎?連一個小賤人都按不住?”
兩個婆子不敢多言忙上前來抓阮青枝,心裡卻各在暗暗嘀咕,抱怨對方偷懶耍滑不肯出力。
剛才的失手當然是意外,不然難道還能是被掙脫了嗎?一個病歪歪的小丫頭哪來那麼大力氣!
這會兒再被她們抓到可就沒那麼容易逃脫了。阮青枝閃身躲開兩個婆子,接下來竟一個箭步竄出去,跳到了供桌上。
這下子可算是捅了馬蜂窩,站在前頭的幾位叔叔伯伯頓時暴跳如雷,就連一直心事重重的阮文忠也終於忍不住衝了過來。
阮青枝眯起眼睛冷冷一笑,開了口:“最好都別過來,否則我就把香爐踢下去!”
香爐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祭祖的時候出這種事也是對祖宗極大的不敬,當下眾人都有些遲疑。
阮青枝見狀便重新直起腰來,居高臨下向眾人掃視了一圈,冷笑:“阮氏族人,都是傻子嗎?朝廷處決犯人還要三堂會審證據齊全呢,你們只聽了某個毒婦幾句謊話就吵著鬧著要殺我,真不怕把你們的列祖列宗氣活過來?”
眾族人被一個小輩罵到臉上,個個氣得七竅生煙,七嘴八舌怒罵不止。
阮青枝也不在乎,直等眾人罵得差不多了,她才又悠悠地開了口:“我的父親母親要殺我,那自然是因為我這個女兒當得不好,死不足惜。但是,母親,為了殺掉一個不喜歡的女兒,編謊話騙祖宗,有點過分了吧?”
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不知怎的,偌大的院子裡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被擠在角落裡的那些孩子們。在這樣紛亂的場合之中,他們難得將一句話聽得這樣清楚,當然不可避免地就生出了興趣。於是幾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嚷了出來:“騙祖宗嗎?誰騙祖宗了?”
祠堂裡本來沒有小孩子說話的份,各家大人忙開口呵斥。院中亂糟糟的,已不是原先金氏營造的那種氣氛。
阮青枝笑了笑,低頭看著金氏:“母親,我要伸冤。”
金氏氣得發顫,伸手指著她又要呵斥,阮青枝已再次開口,聲音清清楚楚地響徹了整個院子:“你說我與人私通?母親,你好好看看我!你看看我才多高?你記得我今年幾歲嗎?我上個月才滿十四歲,我明年才及笄!你不能因為從來沒抱過我、從來沒疼過我,就忘了我還是個孩子吧?這十四年……虎毒還不食子呢,你倒好……”
此話一出,倒有好些婦人跟著唏噓起來。
阮青枝抬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哈哈一笑彷彿癲狂:“你說我與人私通,你倒是請人來驗身啊!你又不肯!你哪裡是不信我,你分明什麼都知道,你只是想找個藉口殺我而已!可是我就想問一句:我到底礙著你什麼了?”
阮文忠快步走過來,低聲呵斥:“孽障,住口!”
阮青枝在供桌上跳來跳去,避開幾個試圖將她趕下來的小廝,繼續悽聲質問:“十四年!我一個人住在惜芳園吃糠咽菜,衣裳補了又補病了沒人問淹死沒人管,我說什麼了嗎?你們錦衣玉食我嫉妒過嗎?我爭過嗎?我妹妹出門動輒十幾個人跟著,我那裡只一個乳母兩個丫鬟還都被人放火燒死了!還是祖母心疼我,送了兩個牙都沒換齊的小丫頭給我,什麼都不懂磕磕絆絆陪著我一起從八歲活到現在!”
“你說這些做什麼?”阮文忠暴怒,“你的一飲一食都是相府所賜,你該知道感恩!”
阮青枝也氣極了,在供桌上跳腳:“我說這些做什麼?前些天我救了一個乞兒,他自己願意當我的僕從保護我,既沒用你們花錢買他、也不用你們付月例銀子,你們怎麼就那麼容不下,定要編出‘私通’那麼噁心的罪名來汙衊我!你若說我院裡養個男僕就算私通,那我妹妹院裡還養著六七個呢,她又算什麼?同時跟八個男人私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