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臉孔突然靠近,“天工王”嚇的向後一倒,顫抖著連聲道:“沒有人沒有人!”卻見一張臉仍是緊緊的湊過來,倒有大半都隱入陰影,忽的那臉吐出一團寒氣直噴在臉上,陰惻惻道:“放我出去,不然作鬼也不饒你。”
“天工王”驚駭之至,捂著眼狂呼不已,尖叫聲在這狹窄的過道內反覆激盪,更為刺耳,曹殷殷冷冷的關注著這一幕,雙手卻放在林劍瀾稱為“母親”的那女雙耳邊緊緊捂住,那女看了看林劍瀾,又看了看曹殷殷,只茫然看著眼前這一切,並不知發生了何事。
林劍瀾投過感激的一瞥,隨即抓住“天工王”的手腕,仍是冷聲道:“放我出去。”
“天工王”驚疑的看著眼前這少年,方才解寒之時尚有暖意,此刻抓住手腕的手卻寒如凍鐵,說話彷彿全無人氣,揹著光的臉上更顯露出一股灰青色,難道真是鬼魂,想到此更覺遍體生寒,急忙連滾帶爬的到了那鐵門邊上。他剛才便受過曹殷殷指力折磨,此時又受了驚嚇,臉上的鼻涕眼淚早已糊做一團沾的到處都是,渾身不停的打顫,抖如篩糠卻偏偏只是到了手腕處便停止,一雙手端的是穩如泰山靈巧無比,林劍瀾已無心佩服他技熟如斯,雙眼只怔怔看著那鐵門,如同要將它望穿一般。
那機關終於在“天工王”的擺弄之下發出了一聲“咔噠”的輕響,林劍瀾揮手點了穴道讓他昏了過去,便走到那鐵門前伸手推去,那鐵門並不鏽滯,看來竟是經常開啟,隨著門縫加大,一股難聞的氣味伴著潮氣洩出。林劍瀾幾欲嘔了出來,然而更先湧出來的卻是心頭上無法言喻的酸楚,喉頭已是忍的有些疼痛,半晌方道:“別讓她留在此處。”
曹殷殷自然會意,招手讓秦天雄帶著林劍瀾的孃親和年小俠先行去了前面過道,自己卻走近前去,見他額頭遍佈冷汗,渾身微顫,輕聲道:“你方才為了詐他,強行壓抑陽氣,將全身都佈滿陰寒,已是不妥,此刻若不靜心重調,恐有大礙。”
林劍瀾又哪能冷靜得下來,此刻遍體生寒,體內竟似找不到一絲尚能遊曳的暖意,看著那門還不曾全部開啟,心緒已經如亂麻一般,仍是咬牙用力扳去,鐵門被手掌觸及之處,周圍竟迅速上了一層寒霜,曹殷殷見他壓抑陽氣結果竟與自己苦練至第五重雪玄功的功力相差無幾,不由動容。眼看無法阻攔,心暗忖林劍瀾進入這鐵門之後,還不知會發生何事,若是心神再受刺激,像他這般功力恐怕受創更重,想了想終究還是伸出手去,抵在林劍瀾後心,運力將勉強聚集的一絲陽勁緩緩送了過去。
秦天雄見她如此行事大驚失色,卻苦於要看好年小俠與林劍瀾之母,更不敢大聲喊叫驚動二人。
暖意一傳過來林劍瀾便已察覺,心知曹殷殷修煉雪玄功,讓她聚集些微陽剛內力難如登天,如此勉強如同焚己取暖一般,不但苦心凝練而來的內力要被消融幾分,恐怕心脈亦要受損。想到此不由分說的將曹殷殷推開,道:“殷殷,夠了。”
他只是一時心緒不穩,加之剛才強自以水壓火內力才入險境,此刻籍由殷殷傳過來這點苗頭,竟慢慢重又平復過來,身體雖已不似剛才那般苦寒難受,心卻是越發痛苦難言。
那鐵門慢慢被他完全開啟,入目的怪誕景象當真是無法形容,迎面是一個極大的房間,向著他們這面是一行鐵欄杆,自然也要機關才能開啟,可見防範之嚴,那鐵欄杆內則如同普通住家一般,分成若干小屋,昏暗依稀可看到有的像書房,有的如同臥室,唯一不同的便是所有這一切俱都要對欄杆之外的人展現。
欄杆的鐵門上固定著一條鎖鏈,逶迤在地,鎖鏈的另一端引向這房間黑暗的更深處,卻怎樣也看不真切,林劍瀾四處掃視,見那機關就在鐵門背後的左邊,雖然距離牢內甚近,卻剛好又比一臂距離多些,按動機關,那鐵牢的牢門哐啷一聲彈開,鎖鏈頓時動了動,在地上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此刻二人才明白地面上間或能聽到的微小聲響原來從此處發出。
門雖已經靜止不動,那鐵鏈卻仍自在地上拖動,半晌裡面才傳出一個極沙啞微弱的聲音道:“今日未到日期,怎麼亂松兄竟肯開啟這牢門麼?”
林劍瀾還未及說話,過道秦天雄已是短促的驚呼了一聲,更是不顧留在地道的二人,疾步走近,道:“你說亂松?”
那鐵鏈頓時停住,裡面說話之人見竟是外人闖入,不再開口,林劍瀾回頭望向秦天雄,見他皺眉思索良久,方重重的慨嘆了一聲,道:“風竹的下落朝廷萬金懸紅,不想竟在此處!”
林劍瀾心苦澀,卻不能不佩服秦天雄的猜測,曹殷殷將牆上燈盞取下,遞了過去,林劍瀾伸手接過,道:“殷殷,秦副幫主,請務必容我一人進去。”
他二人哪裡知道林劍瀾與風竹關係,這要求雖然莫名其妙,但看他神色悽苦,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返身退出了那道鐵門。
林劍瀾舉了燈盞照著地面上的鎖鏈向前走去,不過幾步之遙,卻幾乎耗盡了畢生之力一般,直到了鎖鏈盡頭,仍是不敢略微抬頭,只是直勾勾看著地上燈光照耀的一圈光暈內鎖鏈曲折,似乎眼只能看到這些。
數載的追尋,此刻反怕相見。
林劍瀾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燈盞抬高,卻是越高手抖的越厲害,幾乎將燈油潑了出來,昏暗的燈光入眼的似鬼非人,人頭處雪白蓬亂的發下則是一張青白糝人看不清楚的枯乾面孔,眼窩深陷更顯得這頭顱如同一具頂了衰草的骷髏,只一雙眸還透出些微光彩緊盯著眼前這少年。身上衣衫早已不知本色,骯髒襤褸,下襟和袖口短了許多,垂下若干布條,那短缺的袖口處露出的是慘白枯瘦的手臂和小腿,乍看之下便如同幾根白骨一般。那烏黑的鎖鏈蜿蜒直上,在他頸後消失,不知到底鎖在何處。
那夜樹林得知當年往事後,林劍瀾心曾數次憎恨厭惡,駱賓王雖已參佛,然而看到自己這副與父親相似的容貌卻仍是禁不住露出痛恨模樣,因此常常想若“亂松”仍懷怨恨也是人之常情,以當時情形,便是殺了他也是應當,只是卻從未想過這怨恨讓他這般刻骨銘心,對母親和自己雖大度的照顧包容,言談之處處表明自己早已看淡仇恨,卻獨獨只對眼前這仇人歷經十數年仍不減一絲一毫的仇恨和懲罰。殺了他,怕還是便宜了他。
與他結識過的人論他“面目英挺,儒雅又帶著一股通達之氣”,“嘴角掛著笑,眼睛黑漆漆的,仔細看卻似乎有星光閃耀般,眉毛上揚,這副臉孔平地裡便帶著一股自信自傲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