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一時無言,只是心中苦笑:“我馬上功夫有成後,念念不忘尋他一雪前恥;沒想到今日其人真來到我的馬前時,我居然差點兒就認不出他了……嘿嘿!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竟是如此滑稽!”
過了半晌,史文恭才道:“一別經年,師兄可安好麼?”
盧俊義嘆口氣,向官軍陣後望臺上掃了一眼。正如自己覺得沒臉見史師弟一樣,梁中書可有臉來見自己?再搖頭喟嘆一聲,盧俊義茫然道:“還算命大吧!沒被敲骨吸髓的官夫人謀了命去。師弟你呢?”
想起風雨飄搖的曾頭市,史文恭也是一聲嘆息,苦笑道:“天下男兒的苦難總是一般,師弟比之師兄,卻也強不到哪裡!”
二人齊齊嘆息了一聲,各自搖頭無語。
又過了半晌,史文恭突然開口道:“師兄,既然相對無言,不如亮兵刃吧!”
盧俊義一怔,但隨即苦笑:“說得也是啊!想不到早十餘年離別前一場大斗,十餘年後再會時又要大斗一場!造化弄人啊!”
史文恭雙手秉槍,整個人如銅澆鐵鑄般巍然不動,但槍尖卻“嗡嗡”地震顫起來。手上內力潛轉,口中卻依然是輕描淡寫:“本來嘛,十餘年前我技不如師兄,折足而走,心中不能無恨。但這兩日和燕青賢侄談談說說,才知師兄早已悔不當初。人之真心一悔,所造罪孽天地尚能原宥,何況是小弟?但小弟復仇之心雖減,好勝之心卻是更增。燕青賢侄說師兄百尺竿頭更有精進,小弟不才,這便當面領教!”
話音剛落,“撲楞楞”槍頭掛風,丈二朱纓槍燦起滿天的槍花,直向盧俊義身前籠了過去。
這一槍來勢平平無奇,但正是於平淡中見功力。滿天槍影飛臨盧俊義馬頭一尺時,突然槍勢一凝,漫天槍花頓時不見,只剩一個槍頭紋風不動地定在空中,偏又凌厲生姿於眼前,青光閃爍間,雖是無生無覺,也顯神威凜凜。
盧俊義聳然動容,大喝一聲:“好!”史文恭雖然只是隨手一槍,但其收發由心間,功勁、功力、功架都是控制得恰到好處,形韻相生,已經卓然成家,再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了。
史文恭道:“還請師兄指點。”
盧俊義並不答話,只是深吸一口氣,雙手掣槍。就在這一瞬間,他整個人氣勢陡然一變,那個富態員外驀地裡退散無蹤,換成了一個英氣勃勃、威風八面的雄壯漢子。
史文恭眼中精芒一閃。從前那個意氣飛揚、睥睨天下的大師兄,掙脫了如今身上重重束縛的名韁利鎖後,再次回來了!
盧俊義慢慢舉槍,一柄沒多少分量的點鋼槍,在他掌中好象變成了千鈞的重物,而且看其勢,竟似越舉越重,似無止境。史文恭看得也是暗暗喝彩,如師兄這般舉輕若重,便知其人本門內力已然大成。
眼看盧俊義彷彿舉重舉得辛苦,但卻是似慢實快,轉瞬間點鋼槍槍頭已經與丈二朱纓槍的槍頭崩在了一起。只聽暗啞的一聲劇響,悠長不絕若龍吟,史文恭的長槍宛如被迎頭斬了一刀的朱蟒,電一般震顫著向巢穴裡屈縮了回去。
史文恭如果以力對力,與盧俊義硬拼一記,未必便落了下風。但兩股大力相較之下,手中的丈二朱纓槍只怕先要承受不住。前些日子臨陣之時,傷了朱龍馬,斷了方天戟,倒讓史文恭神傷了好幾天,這柄丈二朱纓槍雖然不是甚麼寶器,但也跟了他許多年,有了感情,是萬萬捨不得再損毀了,因此面對盧俊義的強力,史文恭不欲硬拼,只是輕輕巧巧一個借力,丈二朱纓槍切著盧俊義攻來力道的邊緣劃了個圈子,翩然而退。
師兄弟兩個只是槍鋒略沾,便已知對方這十餘年來都是實力大進,而槍上招數之精妙,更是別具一功。當下齊齊勒馬後退數步,兩聲斷喝,兩柄槍齊嶄嶄劃兩扇光圈,勁力洋溢處,將戰場上的征塵都四下裡逼開了。
猛聽兩軍陣上山呼海嘯般一聲大喝彩,聲勢如雷動於九天之上。曾頭市上識貨的人固多,梁山之上懂行的人更是不少,眼看盧俊義氣勢轉換,凌厲逼人,舉輕若重,更逞絕技,而史文恭亦是隨機變化,斂銳藏鋒,一沾即走,輕颶遠揚。瞬息之間,竟是精彩迭出,令人大開眼界。如此旗鼓相當,勢均力敵的好戲,能有幸觀摩,對習武之人來說真是難得的福緣,得之大有裨益。
一槍試過,兩馬齊飛間,才要師兄弟各獻絕藝。這正是:
兩條玉龍爭上下,一雙猛虎定輸贏。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