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兒眼瞅著西門慶和梁中書密議,偏生一些兒聲息都聽不到,心癢難搔。等西門慶一走,馬上回到屋中問梁中書道:“西門大官人與相公商量出了何計?”
梁中書搖手道:“說不得!說不得!”李瓶兒雖然好奇,但見梁中書皺著眉頭愀然不樂,便乖覺地不再問了。
又過了數日,大名府一隊廂軍押了一溜兒大車迤邐而來,為首之人正是梁偉鎖,梁中書的“贖金”終於到了。梁山眾好漢們看著一口口搬下來的大箱子,都不禁目瞪口呆,此時計點金銀財寶的數目已經沒有了絲毫意義,只能驚歎蔡氏真是一把刮地皮的神仙辣手,她私庫裡的錢財,足夠十萬大軍坐吃山空享用三年。
盧俊義答應了聞達李成等人看覷梁中書,因此這些天一直留在梁山營裡,今天梁偉鎖來了,盧俊義就起了功成身退之念,開口向西門慶告辭。西門慶知道留不住,叮囑燕青道:“燕青兄弟,你雖然打定主意要報梁山之恩,但也不差這一兩天。盧員外此去壽張縣會馬伸先生,一路上兵荒馬亂我放心不下,你便隨員外前去,一來全你之義,二來也做個幫手。”燕青聽了好生歡喜,當天就和盧俊義上路了。
欒廷玉諫道:“元帥,盧俊義雖然武藝出眾,技壓萬夫,但本質上卻算不得江湖人,舉止間更頗有瞧不起咱們梁山的意思,此一去,未必便守信義。此人做生意老矣,若回頭想想不肯蝕了本錢,索性拘束了燕青不放人回來,咱們卻又如何?”
西門慶道:“我以真心待人,人必以真心待我。我看盧員外也是昂藏丈夫,既然燕青已經說了誓,他如何肯屈了燕青的氣節?欒老哥便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欒廷玉聽西門慶這麼一說,也不好再講什麼,只是嘆道:“但願如此。只是我在祝家莊時看多了商賈人的出爾反爾,對他們實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西門慶笑道:“欒老哥過慮啦!盧俊義和燕青,都不是那等猥瑣小人,咱們往後看便是!”
說到猥瑣小人,眼前便正好有一個,就是梁中書的管家梁偉鎖。西門慶正等著他來,要把偷天換日釜底抽薪的奇謀妙計,都生髮在這個猥瑣管家身上。
送走了盧俊義燕青,西門慶帶了梁偉鎖,往蔡氏居住的營帳處來。到了地頭,西門慶命梁偉鎖帳外侍候,又讓小嘍羅通報一聲,這才入內。
蔡氏落入梁山之手後,怕死的本性暴露無遺,對她這等諸事順遂如意、要什麼就有什麼的天之驕女來說,失去生命就失去了一切享受,那可是比毀容還要可怕的事。因此這些天裡,蔡氏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梁山營中的飯菜雖然粗糲,但她居然也硬著頭皮和胃口捱了下來,沒敢借題發揮撒潑取鬧。
苦居的這幾天,蔡氏見除了飲食之外,西門慶待她始終恭敬有禮,在精神上還是把她當夫人一樣供奉著,自信心便不知不覺地抬頭。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蔡氏既覺得西門慶性子和善,便開始得寸進尺,又漸漸故態復萌起來。
西門慶要的就是這效果。今天見了面,便以言挑之:“恭喜夫人!貴總管梁偉鎖忠心耿耿,已經帶來了贖金,夫人明日一早,就可以回大名府了!”
一聽西門慶誇梁偉鎖“忠心耿耿”,蔡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當下冷哼道:“他忠心耿耿?耿個屁!若不是這廝吃裡爬外,給我宅上送來了個狐媚子攪家星,老孃如何會失落在這裡?”
西門慶附和道:“這倒也是!即使是在我們梁山,也看不起這種背主求榮的人。這梁偉鎖只顧討老爺喜歡,竟不惜傷害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夫人,此等狼心狗肺之徒,若不是有用他處,老大的板子早打死他了!”
帳外梁偉鎖聽到西門慶如此說,嚇得他龜縮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兒。
蔡氏聽西門慶話中殺氣騰騰,不由得起了共鳴,心中暗想:“我堂堂一品夫人,豈能在氣勢上輸於你這等草寇山賊?”於是陰森森地道:“公子的梁山雖然饒了這奴才,但本夫人心裡,卻輕放不了他!嘿嘿——待回了大名府,這等害主負恩的狗奴才,別有計較!”
西門慶饒有興趣地問道:“怎樣個計較法兒?是殺了他嗎?”
蔡氏覺得自己有義務給土鱉西門慶上一課,讓他見識見識,甚麼是天朝手段,所以不屑地冷笑起來:“只是殺了這廝,實在太便宜他了!畢竟人死無知,覺不出痛苦,反倒給了他大解脫,不免落入了下乘俗套,我輩不取!”
西門慶作恍然大悟自愧不如狀,嘆息道:“受教了!不敢請問夫人,這上乘的手段,卻又是甚麼?”
蔡氏淡淡地道:“也沒甚麼啦!只是殺人之前,先要誅心,令他死不瞑目,難以割捨,方是報仇解氣的正統法門——梁偉鎖這廝有個兒子,玉雪可愛,被那猥瑣東西視如珍寶。回了大名府之後,我只消當著他的面,將他兒子的兩隻眼睛用銀勺子挖了出來——那時梁偉鎖臉上的表情,定然精彩得很!”說著蔡氏閉上了兩眼,悠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