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正事時,梁偉鎖終於收起了一派傲岸的嘴臉,變得謙恭起來,向趙搗鬼問道:“趙太醫,卻不知那李氏娘子如今何在?”
趙搗鬼道:“此間城南二十五里地,有個荒村叫槐樹坡,李氏娘子在那裡新買了田宅靜養病體。”
梁偉鎖聽了精神抖擻,微笑道:“二十五里嗎?又算得甚麼!趙太醫你頭前引路,我要親自去宅上拜見李氏娘子!”
趙搗鬼喜道:“恁地說,管家大官人是願意做善事,相救李氏娘子一命了?”
梁偉鎖笑道:“北京大名府中,哪個不知我梁總管每逢善事心先喜?不過我必得親眼去確認一番,方能向老爺報稟。趙太醫你放心,只消你盡心竭力地辦事,你那五百貫的辛苦錢我保你平安落袋!”
趙搗鬼聽了大喜,急不可待地道:“既如此,小的這就給管家大官人帶路!”
於是兩個人興沖沖地算還了茶錢,梁偉鎖回府牽了兩匹馬出來,向趙搗鬼嘲戲道:“趙太醫,尚能騎馬否?”
趙搗鬼道:“平日請出診,財東家的騾馬也騎過,富宦家的轎子也坐過,窮人家講究不起,光著兩隻腳板兒跑路的日子也有過。現在腿雖然瘸了一條,但騎馬的本事,多半還留著。”說著話,人已經笨拙地爬上了馬背。
梁偉鎖哈哈大笑,二人揚鞭,一前一後出了大名府南城門,往槐樹坡來。仗著馬兒駿足,須臾即到,梁偉鎖左右看時,果然是個荒村,但只見——
零星幾點寒家,幾許敗柳殘花。秋風亂人鬢髮,相思咫尺天涯。
眼前一派蕭索景象,卻叫梁偉鎖想起從前梁中書與李瓶兒恩恩愛愛,纏纏綿綿的前事來,不由得心下嘆息。
來到一處竹籬笆圍起來的大院子前,趙搗鬼大力咳嗽了一聲,然後就聽屋裡有人驚喜道:“啊也!是趙先生回來了嗎?”說著,兩個丫環一前一後地從中間屋裡迎了出來,見到趙搗鬼身邊還有個陌生人,都唬了一跳。
趙搗鬼又艱難地爬下馬背,向兩個丫環道:“二位姐姐無須驚惶迴避,這位可是貴客,你家大娘子的生死榮辱,全在他的身上!”
說著,又向梁偉鎖道:“這兩位姐姐,都是李家娘子貼身的心腹人,大的是迎春姐姐,小些的是繡春姐姐。”
這時,迎春和繡春齊齊向梁偉鎖福了一福,問候道:“見過貴人!”
梁偉鎖勉強還了個半禮,然後四下打量著眼前寒素的幾間屋子,嘆息道:“卻不知老馮何在?”
繡春一愣,低聲詫道:“哪個老馮?”
迎春卻是久隨李瓶兒,諸事慣熟,雖然聞言也是一愣,但馬上反應過來,恭恭敬敬地道:“貴人說的老馮,可是馮嬤嬤?可惜她老人家不久前剛剛故去了!”
原來梁中書雖然忍痛打發走了李瓶兒,但心中著實牽掛不下,於是悄悄派了一個安穩妥帖的馮老嬤嬤,去隨身服侍李瓶兒。這件事是梁偉鎖經手,梁府上下,瞞得天衣無縫,此時聽迎春說得對了,梁偉鎖暗暗點頭,看來這個李瓶兒,應該不是冒認的了。
想起前情,李瓶兒溫柔和順,體念下僕,實是勝過蔡氏幾百倍。梁偉鎖不禁嘆息道:“原來老馮已經過身!夫人這一番跋涉,身邊少了老成的人主事,必然吃苦了!”
繡春聽了這話,心中便不忿起來。梁偉鎖言下之意,分明是說她們年輕不懂事,服侍不好李瓶兒,這卻不是門縫兒裡瞧人——把人瞧扁了麼?繡春心下不服,難免形諸於色,於是低了頭扭身一邊,再不言語。
迎春卻如沒聽見一般,只是溫言道:“貴人光臨寒舍,誠惶誠恐。此處不是講話之地,便請貴人入偏屋奉茶。”
梁偉鎖點頭,便往旁邊樹上拴馬。誰知梁府出來的馬也是錦鞍玉食慣了,如今要把它們往普通的樹上拴,哪裡容得?物不平則鳴,兩匹馬索性尥著蹶子,亂叫起來。
正擾攘間,卻聽屋裡一個柔弱的聲音喘吁吁地喝問:“外面是何人喧譁?”
眾人一呆,卻是趙搗鬼機靈,搶著道:“恭喜李家娘子,娘子的病,我已經將藥引子請來了,只消過得幾日,必定霍然!”
屋裡李瓶兒幽幽地道:“罷了!縱然是醫得了病,卻醫不得命,我這病是永世也好不得的了,趙太醫你卻不必空言寬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