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雅座中。梁偉鎖上下打量了趙搗鬼一眼。狐疑道:“清河來的大夫。你我素昧平生。拜我怎的。”
趙搗鬼從容道:“非是小人要拜大官人。只是小人的腿腳不方便。經過此處時一跤跌了進來。驚擾了大官人。惶恐之下。豈有不大禮賠罪的道理。”
梁偉鎖聽這大夫奉承自己是“大官人”。心中不由一喜。他在大名府中。雖然眾人背地裡都諂媚他是“大人”。但梁偉鎖也知道。這聲“大人”裡水分實在太多。總有些不盡暢意。今日得了這一聲陌生的“大官人”。只聽得他心花俱開。可知在這特色的天朝。只消聯絡上了一個“官”字。便能點金成鐵。化腐朽為神奇。
心中既喜。更多更快章節請到。看趙搗鬼便順眼起來。笑問道:“趙太醫請坐。你怎識得我是個‘大官人’。”
趙搗鬼心中得意:“妙極。一番言語。合上這廝的榫頭了。待我趁熱打鐵。聳動於他。好施行西門大官人囑託之妙計。”
想到此。便看著梁偉鎖雙眼。很誠懇地說道:“小人行醫為生。望聞問切。這‘望’字卻是吃飯的第一件傢伙什兒。雖只是一目之間。便見尊駕面帶龍虎之氣。身攜松柏之形。眉間有獨座之姿。必然雍榮;唇畔隨決斷之紋。定須權貴。。因此小人果斷拜得一拜。難道大官人還受不起嗎。”
梁偉鎖聽得心花怒放。拍案道:“好眼力。趙太醫果然是個有本事的。”
趙搗鬼卻把話風一轉。沉吟道:“只不過……”
方才一番言語。盡搔到鬱悶之中的梁偉鎖癢處。令他欲罷不能。聞言急忙追問道:“只不過甚麼。”
趙搗鬼看著梁偉鎖的面相皺了皺眉。搖頭道:“只不過大官人此時。眉峰上有些鬱氣。腹中定然有些隔閡。心火在上而不能生脾土。腎水在下求既濟而不得。。長此以往下去。必成大患。”
梁偉鎖活得正滋潤的人。一聽“大患”二字。慫然動容。急問道:“可有個解釋的方子沒有。”
趙搗鬼道:“慎重起見。還請借大官人脈象一觀。第一時間更新 ”
梁偉鎖忐忑不安地伸出手去。趙搗鬼瞑目捻鬚。將他寸關尺三脈都搭了個遍。然後在那裡搖頭晃腦。看得梁偉鎖心中捉急。終於忍不住切入問道:“趙太醫。我這脈象如何。”
趙搗鬼這才睜開眼睛。侃侃而談:“大官人之脈。寸脈數而遲。關脈澀而滑。尺脈重而滯。定主心頭鬱結。思慮不安。夜深難寐。食少意煩。。眼前縱然無事。但若如此銖積寸累下去。真長命安康之大賊也。”
梁偉鎖這時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心中暗道:“老爺怨我怒我。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夫人知。除此之外。大家瞞得密不透風。這趙太醫卻只是一望一切。便盡中我的心事。正是個真正有本事的了。”
他哪裡知道。趙搗鬼自從得西門慶引介。拜了名醫何老人為師後。深恥自己從前的招搖撞騙。因此刻苦習學。盡得其師真傳。後來又廣讀醫書。深究脈理。論醫術。他竟是清河縣之冠了。
後來朝廷派來了個大太監李彥。將清河縣攪得一團血光之災。因西門慶的關係。趙搗鬼亦不能倖免。被陷入獄中。日責限棒。要他交錢贖命。一條腿也被打折。因不得救治瘸了。幸有燕青到來。殺了李彥。從黑牢裡解救了趙搗鬼的性命。但何老人一家都歿了。
恩師過身。自己殘廢。趙搗鬼恨贓官入骨。因此隨了燕青、周秀、夏承恩等人投了梁山。第一時間更新 聽到西門慶要施展計策取大名府。他便自告奮勇。不避斧鉞。願為先遣。西門慶知道趙搗鬼是個膽大心細、能言善辯的。便細細叮嚀了他。囑他入城後見機行事。
臨行前。趙搗鬼向燕青仔細詢問了梁府上下的諸般資訊。決定將突破口放在梁府總管梁偉鎖的身上。本來還準備了重金。計劃走財帛動人心的路子。沒想到今日只是一見面。就打動了梁偉鎖。倒是省了行賄的麻煩了。
這時梁偉鎖已經摺服了趙搗鬼的醫術。便請求道:“趙太醫既知我病源。便請下藥。不是某家誇口。某家也算是小有身家。便是天天人參鹿茸。亦等閒事爾。因此太醫不必顧忌。第一時間更新 只須治得病好。好藥儘管開來。”
梁偉鎖只道自己這番話說得豪氣干雲。倍兒有面子。到底不失大官人的身份。誰知趙搗鬼淡淡搖手道:“大官人休怪小的說。小人現在卻不是那等走江湖搖鈴喝杖的草頭郎中。開方時連蒙帶騙。只為弄錢。大官人這煩惱。心病還須心藥醫。若寬解了時。不藥自愈。否則便是天天人參鹿茸。亦是泥牛入海。空耗家財。”
聽了這話。梁偉鎖肅然起敬。忙起身向趙搗鬼長揖一禮。嘆道:“都說近世道德淪喪。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見了先生。方知何為倉公扁鵲的高風亮節。”
趙搗鬼亦起身還禮。辭讓道:“大官人謬讚了。”
二人重新歸座。便覺交情更加稠密起來。趙搗鬼便問道:“卻不知大官人心中所煩何事。且說出來。讓做大夫的與你排解排解。說不定便能霍然而愈。”
梁偉鎖嘆了口氣。他當然不會自揭醜事。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實不相瞞。我在家中一事辦錯。失了長上的歡心。百計挽回不得。因此才這般煩惱。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捌玖。今信其然矣。”
趙搗鬼聽了勸解道:“大官人胸中的塊壘。源於對長上的一片孝心。雖然煩惱。卻還算是無傷大雅。小人現在碰上的一個病人。與大官人一樣。亦屬心恙。但其病勢卻要重得多了。比較起來。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大官人真該看開些才是。”
聽了趙搗鬼這般語重心長的話語。梁偉鎖反而不服起來。反問道:“是甚麼病人。竟然比我大官人的憂思還要煩惱。”
趙搗鬼便嘆道:“若不是因為這個病人。小人也不會從清河來這大名府了。說起這位病人。雖是位堂客。卻也是一位神道。她姓李。閨名不敢擅稱。因為出生於正月十五。得天地鍾靈毓秀之氣。長得貌美如仙。”
梁偉鎖聽著笑道:“原來。這裡又有一個生於正月十五的妙人兒。”
趙搗鬼又嘆道:“這李氏娘子雖生得人品出眾。只惜乎忒薄命了些。她先是嫁了咱們河北的一位高官做妾。雖說是郎才女貌。第一時間更新 但那夫人卻是出身於高門大閥。眼裡安不得美人。身邊略有幾分顏色的婢妾。動輒杖死。埋屍於後園。那大官卻是個多情的。見夫人不利於孺子之心日熾。為保全李氏娘子的性命。忍痛寫了休書。將她趕出府去。就此流落於他鄉。”
梁偉鎖聽著。眼睛不由得越睜越大。
趙搗鬼再嘆一口氣道:“後來這李氏娘子去了東京。有御前班直花太監的侄男花子虛沒妻室。就使媒人說親。娶為正室。後來花太監告老。回了清河故鄉。歸天后侄男侄婦就繼承了家業。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偏生朝廷來了個大太監李彥。要謀花家家產。硬把花子虛捉入監牢。拷打死了。”
梁偉鎖聽得怒火直撞頂門。將桌子一拍。大喝道:“李彥這廝。仗著隱相梁師成之勢。竟敢如此胡作。。”
趙搗鬼跳了起來。向梁偉鎖打躬作揖:“好我的大官人。梁師成這個名字。豈是你我能冒犯的。噤聲。噤聲。若被人聽著了。告到官府。不是耍處。”
梁偉鎖雖然鼻腔裡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但他也知道。朝廷有三相。。蔡京為“公相”。童貫為“媼相”。梁師成為“隱相”。。這三相中的那兩個太監。都是惹不起的主兒。即使是自家的靠山蔡京父子。有時也要曲承梁師成之意。隱相之威。可見一斑。
雖然此時可以在鼻中輕蔑。但言語間卻不可露出。因此梁偉鎖轉移話題道:“那李氏娘子現在怎的了。”
趙搗鬼第四次嘆氣:“這一場飛來橫禍。不但將她家男子漢弄沒了。還讓這李氏娘子嚇出了一病。四處延醫問藥。都不見好。反倒日益沉重。後來還是小人前去。才將病勢略殺了些兒。原來。這李氏娘子不是身病是心病。心病必須心藥醫。她心中鬱結不解。這病如何能好。”
梁偉鎖沉吟道:“這李氏娘子。端的是得的甚病。”
趙搗鬼悽然搖頭道:“唉。亦不過一個‘情’字難解罷了。病到深處。這李氏娘子自知必死。就把後事跟心腹丫環交代了。丫環只苦主人不能病好。又來尋我商量。原來這李氏娘子當年無故被休。心灰意冷之下。遂嫁了花子虛。後來人情世故識得多了。這才體會出當年的丈夫休自己的深意來。她自悔領悟得遲了。沒有與丈夫守節。鑄成大錯。因此這才心喪如死。藥石無功。”
梁偉鎖大驚道:“趙先生。真救不得了嗎。”
趙搗鬼又嘆一氣:“雖有一線生機。但卻渺茫。這李氏娘子如今在大名府城外買了宅地。只說死後要葬身於此。默默守護從前的丈夫。若要她得脫死志。除非是安排她那前夫與她相會。苑上梅花開二度。窗前琴韻再重調。心病得醫。自然痊癒。。只可惜。此事卻談何容易。唉。談何容易啊。”
梁偉鎖呆了半晌。問道:“趙先生。卻不知這位娘子與他的前夫貴姓高名。”
趙搗鬼急忙搖手道:“這個卻是說不得。說不得。說實話。若不是醫者父母心。但凡有第二條生路。我也不願來大名府淌這趟渾水。”
梁偉鎖聽了笑道:“既然先生不說。便讓某家來猜上一猜。這位李氏娘子。名喚瓶兒。可對。”
趙搗鬼佯作大吃一驚。直跳起來道:“你……你怎知道。”
梁偉鎖洋洋自得。悠然道:“這位李氏娘子屬羊。辛未年正月十五日申時建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對魚瓶兒來。就小字喚做瓶姐。。是也不是。”
看到趙搗鬼瞠目結舌。再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梁偉鎖哈哈大笑。心中思忖:“討老爺歡心之妙法。大官人我已得之矣。”這正是:
欲開心障無妙計。方使美人做先鋒。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