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臨江的崎嶇山路,江城梅家的車隊正徐徐走過,車轔轔,馬蕭蕭,人影幢幢,人馬匆忙。不知為何,五六十人的車隊竟無半點雄姿豪壯意氣,反而如同驚弓之鳥般惶然張望,車轍時而斜行,人蹤時而徘徊,隱隱能聽到在後幾名車衛的竊竊私語。
“昨天小姐在江邊撿到個青年,聽說被懷疑是三元山的山匪,說是要當場處死,還是小姐大發慈悲求情,才把他的命保住。”
“我怎麼不知道,你小子胡說的吧?就算有這麼一檔事兒,小姐也不會手下留情,要知道梅家可是跟三元山的匪徒有血海深仇。”
“昨天車隊為那小子爭執的時候,你去購置食物了,不管是誰看到江邊躺著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也不會認為他是個好人,要知道這幾年三元山的匪徒也大多都是些青年子弟,那片地域可並不是好地方,哪個好人家的年輕人會去那裡?”
“那小姐還救他?萬一他真是三元山的人,豈不是引狼入羊群了?小姐平時不是挺聰敏的嘛,怎麼還會犯這種錯誤?”
“聽總管猜測,小姐估計是想把那人控制在手中,然後撬出些三元山的秘密,江城眾勢力的局面也將不會太過為難,畢竟在這江城地域,三元山可是足以與一郡之兵相抗了。”
“唉,不知道這次車隊能不能安全回城,雖然有一名堪比七段人位的武學大師主隊,我還是覺得不太踏實。”
……
某一節馬車之中,一名身著麻衫的男子緩緩甦醒,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方欲作聲,迷糊之中才發現周圍景物已然不是熟物,一名束著黑色馬尾的少女正面相不善地注視著他,那雙眼睛水靈卻並不缺少犀利,那張白皙規正的面孔時而透露出青春的活力。
少女抱肩在胸,不辨喜怒地道:“不是我懷疑你,江邊灘頭那塊地域本來就是三元山的活動範圍,任誰都不會相信你不是山匪。當時車隊總管都說要將你當場處死,是我極力將你救你,我之所以有這善心,不是因為我不知道我與三元山的立場,而是有著其它的考慮:若你是山匪,只要你能幫我們找到三元山的匪患所在以及最近計劃,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並許諾你一筆可觀的錢財,肯定是比在三元山的待遇要好的多;若你不是山匪,而是有著其它的身份,我也算做了善事,給我早逝的哥哥積了陰德,你以後只要勤快些,做我梅家的車衛,待遇也是很不錯的。”
聽到少女這麼長一段說辭,麻衫男子想要爭辯些什麼,卻又被少女拂袖的動作止住,少女道:“現在不必有什麼意見,你可以考慮下我提出的條件,等回到江城,我自會再來問候。”女子說完,便攬起一襲灰皮裙,極為優雅地掀開馬車門簾,緩緩抬步,消失在了眼前。
麻衫男子苦笑一聲,自嘲道:“醉酒真是麻煩啊,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有,申夷憂去哪裡了,希望不要有事吧。這個女子,倒是很有風姿。”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很有風姿的女子,可能以後將陪他走過無數山水。
麻衫男子正是當日在兩國邊境的淵流上泊舟飲酒的姜鳴,他揮霍下自身的豪邁年華與申夷憂放浪形骸,幾乎都忘記了還有過仇家那回事,至於之後的事他倒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何況在這凜冽的冬日落江,何況與許諾下好自照顧的申夷憂分散。
“醉酒誤事啊!高叔叔送的軍中烈酒也太實在了吧,這一醉就是好幾天啊!”
馬車外,車隊正徐徐行進,突地聽到一聲山石滾落的聲音,十幾匹馬匹頓時騷亂地嘶鳴起來,與此同時兩邊山坡上冒出數百道人影,皆手持刀槍劍戟,面目兇惡嗚嘿烏嘿地叫嚷起來,一面寫著“三元”二字的大旗高高豎起,迎著風勢左右招搖起來。
“車隊向中聚攏,車衛持械向外,呈半月狀保衛馬車。”從車隊人群中跨出一騎,灰青色制服與旁人差異地是胸口上的針勾“總”字,有他調遣,車隊頓時不再如前時慌亂。
“原來是新來了一位車隊總管,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底氣,敢跟我三元山作對,江城哪方勢力不對我恭恭敬敬,難道憑你這幾十人的車衛?”山匪中為首的是個面容兇橫的削瘦男子,提著一杆鐵槍直舉,那近百名匪徒便隨之吆喝煽動起來。
車隊總管嶽之延因八百白銀受聘,歲不過不惑卻已然是七段人位的武學大師,自然是有著自己的傲氣,但考慮到梅家家主的囑託,不敢直接與山匪相拼,於是微微壓低了下氣勢,和氣笑道:“三元山雖與江城諸勢力多有衝突,但絕非不可調和,況且天下之人皆為利往,哪怕是大名鼎鼎的三元山英雄,也逃不掉過利益二字,小弟掌管整個車隊,並不希望貴我兩方恃道相爭,到時候雙方都有損失,也並非你我情願,我願出白銀三千兩做這買路錢,英雄覺得意下如何?”
削瘦男子獰笑起來,道:“沒想到你竟是個通透之人,既然你已經陳清利弊,我也不多為難,只要你給出五千兩白銀,那今日我便放你一馬。”
五千兩白銀?沒想到這山匪竟然如此貪得無厭,在原有的籌碼上直接增加了兩千兩,這頓時令得嶽之延有些騎虎難下,聽到諸多下屬的竊竊議論,那張本就枯黃的臉更加難看起來。不過,當他回頭看向後方梅家小姐乘坐的馬車,心底多少有了些憑仗,只要將梅家小姐順利送回江城,想來再大的損失梅家也能承擔下。想到這些,他又欣喜起來,即便對自己七段人位的實力很是自信,但他內心仍是有些害怕大動刀兵。
“五千兩,便是五千兩。希望英雄言而有信,放我們車隊過去,不要再多為難。”嶽之延笑道。旁側那幾十名車衛的氣勢瞬間低蘼下來,不僅僅是因為總管的委曲求全,而且為這世道的霸道與殘忍感到心悸,七段人位的高手都這般低聲下氣,何況排不上名號的他們?
削瘦男子又大笑起來,充滿著嘲諷與蔑視:“沒想到這你都能忍,那我就說實話了,五千兩不夠你們車隊過路,除非,將那輛馬車裡的人交出來。”
眾人順著男子指向望去,那座馬車乘坐的赫然是梅家小姐,千萬掩飾竟都逃不掉被覺察,一行人都不僅哀嘆起來。
嶽之延眉頭微蹵,仍舊勉強笑道:“英雄說笑了,那輛馬車之中只有一些貨物而已,並沒有什麼人,還請英雄不要為難,我再私自做主,給英雄多送一千兩銀子可否?”
“放屁!”削瘦男子怒罵道:“老子幾百裡外就聞到那股脂粉味了,還跟我裝蒜,這馬車中肯定藏著一個絕妙的美人兒,若是你不交出來,我將血洗你們整個車隊。”那山坡上上百名山匪嘍囉瞬間倚勢喊道“血洗!血洗!”其聲極盛,一整條車隊都為之惶然。
嶽之延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有些緊張地拿出一柄長刀,喝道:“三元山未免也太囂張了些,今日我便試試你們的鋒芒,江湖老規矩,鬥將勝負,我若是贏了,帶著你的人離開。”
鬥將之說,兩方為戰,主將相對,輸贏頓變。
削瘦男子獰笑著策馬徐來,長槍斜指,極盛桀驁:“好,如你所願,讓我看看你有何等能耐!”
兩方陣營鬥將,勝負往往取決於最強的兩人,戰爭起始,為將者交鋒,敗的一方聲勢喪盡,未戰而損五分兵力,而勝的一方如得援兵數萬,大局輸贏由此觀之。故雙方兵力懸殊時,強者禁於鬥將,而盛全軍對壘;唯兩軍兵力、得勢相似時,鬥將可破其膠著,速分上下。
只見那三元山的匪首策馬衝出,一杆長槍紅纓飄動,一剎那便是對著那嶽之延突刺過去,其勢迅猛遠超他學藝時所遇,當下便是慌亂無措,抬起長刀堪堪抵擋,卻不料那匪首的槍法連貫如風,重重遞進,勢氣一招更勝一招。嶽之延雙腿猛地一夾,身下駿馬便吃痛哀嘶一聲,四蹄亦是微曲躲開橫掃的一槍,嶽之延暗暗鬆了一口氣,急忙策馬往回逃竄,形容極為狼狽。
看著車隊總管鬥將失利,整個車隊亦是惶然不可失勢,一些意志軟弱些的,握著武器的力氣都喪失了個乾淨。反觀三元山山匪一夥,皆搖旗吶喊,怪嘲冷諷起來。
匪首勒住馬頭,並未追趕,冷笑道:“就憑你,如何擋得住我三元山神兵天降?要是你識時務,便降了我峎不甚,要是你再枉稱道義,今日便結果了你這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