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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風 (1 / 2)

一切似乎都像預料的那樣留在那裡,緊緊地擠在三個龐大的金屬箱中,堂堂正正地抵禦著時光。姆努斯肯費了老鼻子勁,好不容易地弄開了凍得死死的箱子蓋,隨後,簡單地證實了一下箱子中的內容,他便返回甲板,召喚他的嚮導。

安古克和納巴西小心謹慎地過來與他會合,誠惶誠恐,猶疑不定,他們在船體上來回走動,彷彿溜門撬鎖後鑽進了一個孤零零的別墅中。箱子非常沉, 通向貨艙的鐵質舷梯極其滑溜,要把它們搬上甲板,然後再弄下船,真正要使出吃奶的勁才行。他們好賴對付著,總算把箱子裝上了拖車捆牢,隨後,大大地喘了一陣子氣。姆努斯肯什麼都沒說,兩個嚮導嘻嘻哈哈地笑著,說著一些無法翻譯的笑話。對這一切,他們倒是作出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態,而姆努斯肯,他的心裡則相當地激動。好了。大功告成。沒別的,就該回去了。但是,在回去以前,咱們總得砸碎它一顆小小的種子吧,納巴西建議說。

就在這一位點著火,用斧頭砍翻西里克號的前桅的當兒,姆努斯肯帶著安古克又下到貨艙裡,作更仔細的察看。貨物中的毛皮也始終留在那裡,但跟別的貨物不同的是,它們儲存得不太 好,硬得像是熱帶的樹木,幾乎所有的毛都從皮子上脫落:無疑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商業價值了。費雷依然還是抽了一張小小的白狐狸皮,它看來比別的毛皮更像樣一些,他準備解凍後送給一個人,一個將來會看到的人。在一個看起來似乎是廚房的地方,他不得不說服安古克不要開啟一個過期了半個多世紀的牛肉罐頭。 沒能夠把留在西里克號上的好些不錯的玩意兒都拿走,什麼漂亮的小銅燈啦,一本裝幀十分雅緻的《聖經》啦,一個精美的六分儀啦,等等,這固然令人遺憾。

但是,他們返程時要帶的東西已經夠重的了,他們不允許行裝的分量有任何的超額。然後,飽吃了一餐,便到了凱旋的時刻。

由於載貨而減慢了速度,他們花費了很多時間才回到鐳店港。風兒用它那鋒利的小刀片,不時地割斷他們的衝鋒,像是一把剎車的卡槽,突如其來地就給你一下又給你一下,減慢了他們的步伐。

極地的春天在這廣袤的永久凍土上令人意外地開啟著一個個缺口:有一次,姆努斯肯大半條腿都陷進了化了凍的溼土中,他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了出來,然後擦乾,烤暖。跟來的時候相比,他們說得更少了,吃飯都是匆匆的,睡覺時也睜著一隻眼睛,總而言之,姆努斯肯心中只想著他的戰利品。在鐳店港,安古克透過表兄弟的關係,給他找了一間水泥造的住房,像是在一個俱樂部或是一個接待站裡,它反正是這個小鎮上唯一還能當作旅館的地方。最後,等到獨自一人留在這個房間中時,姆努斯肯開啟了箱子,清點起內容來。

確實如德拉艾和別的專家當初告訴他的那樣,這屬於極其珍稀的古鯨藝術品,風格各異。在林林總總的寶物中,有兩個鍍了一層藍鐵礦色的猛獁象牙雕,六副用鹿角雕成的雪地墨鏡,一個用鯨鬚雕刻出來的小鯨,一個用象牙絲條編成的小箱子,一個用馴鹿的角做成的用來挖馴鹿眼睛的器具,一些寫有文字的寶石,一些石英娃娃,一些海豹的尺骨和麝牛的角做的接球,一些用獨角鯨和鯊魚的牙齒刻成的小玩意,一些用光亮的隕石製成的戒指和錐子。還有不少萬字形或轉環形的神奇用品 和喪葬用品,分別用光滑的塊滑石或軟玉,紅色的雞血石,綠色的板岩,藍色、灰色、黑色的燧石,還有五顏六色的蛇紋石做成。然後,還有各色各樣的面具,最 後,還有一大堆骷髏頭,用一條條黑曜石塞住了嘴巴洞,用鑲嵌有煤玉瞳孔的海象牙磨成的圓球填住了眼眶。一大筆財富。

今天,6 月 22 日,星期五,正當姆努斯肯在極地浮冰上一步步挪行的時 刻,本加特內爾則穿著一套灰黑色的毛料套裝,上裝是雙排紐扣的,一件深灰色襯衫,一條鐵灰色領帶。儘管曆法上的夏天剛剛來到,天空倒是跟這一身打扮十分相 配,低低地咳出一小片濛濛細雨,時斷時續。本加特內爾正走在曼谷十二區與紅城地鐵站通連著的蘇州街上。這是一條靠近巴貝林蔭大道的小街,附近這樣的小街很多,鱗次櫛比地開著一家家東南亞人經營的肉店,活雞店,雜貨鋪,賣手機等小玩意的店面,賣色彩鮮豔的化纖布料,巴贊布,蠟染布,爪窪布,荷蘭印染的。

在蘇州街偶數門牌這一側,那些垂頭喪氣的舊樓房的大多數門窗都被碎石封死,砌置得很不規則,表示拆毀之前已經無主。其中的一個還沒有完全堵死:頂層上有 兩個窗戶還在苟延殘喘地透氣。窗子上蒙著厚厚的灰塵,保護了窗後半耷拉著的窗簾,一扇窗玻璃已經裂開,貼著絕緣膠布,另一扇則沒有了玻璃,釘了一個黑色的垃圾袋來代替。已然被一半堵死的樓道過廊,先是朝向兩排不齊全的信箱,信箱大開著,沒有了姓名,然後就是一條高低不齊的樓梯,牆上豁開一條條大裂縫。四處標記著由市政部門留下的日期字樣和標誌符號,證明了這些裂縫不可緩和的進展。定時開關燈早已不能用了,本加特內爾只得摸著黑一直爬上頂他敲了敲一道門,不待回答正要推進去,只見那門自己就開了,一個又幹又瘦的高個子飛快地跑過來,刺溜一下竄出了門,那人約莫三十歲的模樣,差點兒跟本加特內爾撞了個滿懷。在昏暗中,本加特內爾勉強分辨出這傢伙的樣子,長臉,光亮的額頭,邪惡的微笑,鷹鉤鼻,細長的爪子蜷縮著,寡言少語,但無疑是一個夜貓子眼,因為他在黑暗的樓梯裡毫無一絲猶豫地跑得飛快。

本加特內爾在推門的當兒,就知道他不會把門再帶上了:他走進的這個憋氣的破爛間實在沒有什麼人氣,這就是一個室內的開闊空地,一個像手套那樣翻過來的開闊空地。假如說這裡還有四面牆壁,還有一個天花板遮擋的話,那麼,卻看不見地面,那上頭撒滿了垃圾,過期食品的包裝,一堆堆的髒衣物,撕破的畫報、溽溼的 廣告單,一個柳條筐上放著一個瓶子,瓶子上立著一個蠟燭頭,它流淌下的蠟汁弄得畫報和廣告單幾乎無法看清。一個乙烷加熱器弄得室內特別熱,空氣只是一團汙濁的混沌,混雜有燃油、溼氣和體臭。令人難以透氣。一個收錄兩用機放在一張床墊子的頭上,蚊子般嗡嗡地播放出不知道什麼聲音。

年輕人躺在那個膿水泡沫一樣的床墊子上,蓋著皺巴巴的毯子,靠著幾個破裂開的坐墊,他的臉色同樣也看不太清楚。本加特內爾往近裡湊了湊,這閉著眼的年輕人看來不太新鮮。他甚至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收錄兩用機當作了架子,上面放著一個小小的匙子,還有一個注射針管,一堆髒兮兮的棉花,一個吃剩下的檸檬。本加特內爾一眼就看出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同時卻不安起來。哎,鰻魚,他說,哎。

鰻魚。他彎下腰,看到鰻魚吐了一口氣,這看起來好像只是一種難受的表示,要不就是一種極端的舒坦。總之,儘管湊近了一些,儘管又加點了一支蠟燭,距離也近了,光亮也強了,鰻魚的臉孔依然模糊不清,就彷彿大自然把他的特殊外貌剝奪了個一乾二淨。這是一個蒼白的毫不做作的人物,深色的衣服也同樣毫不做作,然而他看來還不到骯髒不堪的誇張程度。此外,他終於睜開了一隻眼睛。

他甚至還撐著左胳膊,懶洋洋地支起了身子,向本加特內爾伸出去一隻手,本加特內爾剛剛抓住這些溫乎乎的、稍稍有些油膩的手指頭,便趕緊縮回自己的手,他後退一步,目光尋摸著想找一把座椅,卻只發現了一條蹺腿的凳子;只好作罷,依舊站在那裡。另一個懶懶地又倒在他的靠墊上,抱怨說有些噁心。這就是說,他緩緩地開口說,也許,我該喝一些茶了,但現在,我真的爬不起來了,真的真的爬不起來。本加特內爾撇了撇嘴,但他無疑不能拒絕,他看來確實需要另一個的幫忙。他發現了一個燒開水的壺放在一個盥洗池的邊上,便過去把水灌滿,擱到一個煤氣爐上,然後,在這開闊空地的深處找尋到一隻掉了把手的杯子,還有一隻豁了口的碗。這些杯盞全都不成比例。重又閉上眼睛的鰻魚現在微笑起來,又做出一副鬼臉,交替著微笑和鬼臉。本加特內爾一邊等著水開,一邊找著糖,卻找不到,無奈之中只得拿殘剩的檸檬代替,同時聽著收音機打發時間。好了,鰻魚喝下他的茶後問道,什麼時候咱們才可以動手呢?

這只是時間問題,本加特內爾回答說,同時從自己的衣兜裡掏出一個手機,看來一個月以後就可以了。

重要的是,從現在起,我必須隨時隨地能保證與你聯絡上,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找到你,說著,他把手機遞給年輕人。要保證那頭的玩意兒一到,你就能隨時行動。

鰻魚一把奪過手機,同時用他的食指去撓自己的左鼻孔,然後,等他一一檢查完手機和他的手指頭後,總結說:棒極了,號碼是多少來著?你別管號碼,它的號碼, 本加特內爾說,只有我知道,這樣非常好。我要立刻告訴你,關於這電話的一件事。它是不能往外打的,知道了不?它只能用來接收。它只能用來聽我的命令,什麼時候我找你了,你就用它來聽,明白了嗎?好的,年輕人說,往他的袖子上擤了一把鼻涕。那麼,你要把它隨時帶在身上,這是當然的啦,本加特內爾一邊說,一邊 把杯子和碗又倒滿。當然啦,鰻魚說。同樣重要的是,鰻魚又補充道,我恐怕應該拿一筆小小的預付款吧。

那是自然的,本加特內爾點頭同意,在口袋裡尋掏出用一枚回形針別在一起的六張一萬銖的鈔票。很好,鰻魚解釋說,同時把回形針還給本加特內爾。再多給一點,當然就更好啦。不行,本加特內爾說,用手指了指放在收錄機上的東西,我瞭解你,你還會把一切都扔在這些傻事情上。

接下來,又是好一陣討價還價,最後又加了兩張鈔票,這期間,本加特內爾機械地折著回形針,直到把它展開成一根幾乎筆直的小棍棍。後來,走在街道上時,本加特內爾細細地證實了,鰻魚家的環境中沒有任何一絲汙跡,沒有一點兒可疑的髒痕留在了他的衣褲上。

然而,他還是在衣服上一通撣拍,彷彿被毒化的空氣已經把它們汙染了,儘管當時他十分在意地不讓它們接觸任何東西,很明白,回到家裡後,他將會認真地洗手,也許還會刷牙呢。眼下,他直奔紅城地鐵站,坐車回他的新居所。

現在不是交通高峰時刻,地鐵中只是坐了個半滿:好多座位都還空著,但本加特內爾喜歡坐在一把彈簧加椅上。

在地鐵中,無論列車的載客量是多是少,甚至當列車空空如也的時候,本加特內爾也總是更喜歡坐彈簧加椅而不是長條座位,這跟更喜歡長條座位的姆努斯肯正好相反。 在面對面的長條座位上,本加特內爾總是被迫坐在某個人的旁邊或者某個人的對面,而且更經常是旁邊和對面都坐著人。這便催生出種種摩擦和種種束縛,種種接觸,種種叉腿和疊腿的麻煩,種種寄生的目光,種種無奈的交談。權衡利弊後,他認為,即使在列車滿員時,他不得不站起身來,讓出原先佔據的一點點位子,彈簧加椅從各方面來說,仍然更為可取。它是個體的,活動的,使用起來很靈活。顯而易見,單獨的彈簧加椅,儘管相當稀少,在他眼中要更優越於並排的彈簧加椅,因為後者依然體現著某些個亂七八糟的束縛的危險,然而,儘管如此,那些束縛比起長條座椅的不方便來,畢竟還不算那麼彆扭。本加特內爾就喜歡這樣。

半個小時後,本加特內爾回到了他在愛克林蔭大道的新住宅中,發現自己的手指頭裡還留著那根小小鐵絲,他無法毅然決然地把它一扔了之:他把它插在了一 個花盆中,然後就倒在了長沙發上。他將閉上眼睛,他更喜歡現在就睡入夢鄉,擺脫這一切需要二十分鐘,就請給他短短的半個小時吧,但是不行,沒辦法。

姆努斯肯當然也整整一夜沒有閤眼。他跪在開啟的箱子前,千遍萬遍地翻著每一件寶物,翻來覆去地看,顛來倒去地看。眼下,他已經精疲力竭,再沒有力氣去瞧它們了。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麼,甚至被剝奪了愉悅的能量。疲勞得滿臉皺紋越見凹深,但他強忍著站起身子,朝窗戶走去,看到太陽已經升起,但是不,誤會了,在鐳店港,太陽也像他一樣沒有躺下睡過覺。

姆努斯肯的房間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單人宿舍,這麼說盡管看來有些矛盾,但畢竟如此:

灰白而又空蕩蕩的牆壁,天花板上吊著一盞燈,地上鋪著地漆布,有了裂縫的洗臉 池設在角落,床是雙層的,姆努斯肯選了下面這一層,電視機不能用了,櫃櫥中只有一副撲克牌,乍一眼看來,湊巧能用來算命,但實際上無法用,因為缺了一張紅心, 燃油氣味十分濃重,暖氣結結巴巴地哼哼著。沒有任何的讀物,但是,好在姆努斯肯也沒有太大的閱讀慾望,最後,他總算睡著了。

拜訪了西里克號之後,他們在鐳店港稍稍喘了口氣,而每當喘口氣時,都有一股子水汽從你的嘴唇中鑽出,旋轉著,濃密如棉花團,砸在大理石般的冰冷空氣上,粉身碎骨。

安古克和納巴西得到了酬謝,領了錢之後便去了圖克托克。

姆努斯肯還得在這個小鎮上呆上整整兩個星期,這裡的旅館業簡化為了他的房間,還有房間邊上的水房。不管這棟房子是否是一個俱樂部,一個附屬房,一個招待所,費雷都從來弄不清楚,因為它總是空蕩蕩的,而管理員也向來啞巴著。無論如何,他不說話, 或許他從骨子裡存在著疑心,在這被人們和上帝遺忘的窮鄉僻壤,旅行者實在太罕見了。日子長得好像永遠也到不了頭,又沒有任何娛樂的地方,而且天氣又冷得幾乎能凍死狗。由於這裡沒有警察局,也沒有任何的行政辦事處,人們自然懷疑這個外國居住者是逃來躲避法律的。最後,要使這位管理者拉長了的臉再變圓,姆努斯肯需要不少的日子,不少的美元,不少的微笑,不少的手勢語言。

在鐳店港的居民中,同樣很難找到一個手藝人,能打造幾個裝載從西里克號中尋得之物的貨箱。說它困難,更因為在這樣的氣候下,樹木幾乎不存在,人們再也找不出更多的木頭了,但是,任何時候都一樣,有錢能使鬼推磨。姆努斯肯找到了超級市場的營業員,他同意把一些很堅固的電視機、冰箱、家電用品的包裝箱,改做成姆努斯肯所希望的尺寸的箱子。這需要一段時間,姆努斯肯不得不耐心等待。一般情況下,他總是守在房間裡,因為他不願意走得離他的古董太遠,當他不能夠瞧著它們時,他會感到無名的煩惱。鐳店港真的竟會是毫無意趣,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尤其是在星期天,厭煩、寂靜和寒冷會緊密地糾纏在一起,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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