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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極地 (1 / 2)

然而,事情似乎有了變化。不可預料的事發生了。在這張床鋪上,最終只剩下女護士絲琳一個人了,她翻了一個身,鬆快地喘著氣,安逸地重新沉人夢鄉,輕輕地 打起呼嚕來。她的膚色比往常更鮮明,更深豔,一種發橙的茶褐色。這是因為昨天她在照紫外線時又睡著了,這可憐的女人,她真有些照射過量了。姆努斯肯聳了聳肩膀,還在顫慄著,看了看手錶,六點二十分,接著穿上一件毛衣。

他感到身體不太舒服,說實在的,他有些不安。上一次去看病時,心臟病專家德曼大夫就警告過他,不可呆在極端的溫度中:過於寒冷或者過於炎熱,還有劇烈 的溫度變化,這一切對冠狀動脈都極為不利。你的身體狀況不好,不會活得很安逸的,德曼說。光是戒菸還解決不了問題,現在,你還得遵循一套嚴格衛生的生 活規律。於是,姆努斯肯小心翼翼地瞞著掖著,生怕對他說出自己要出發去北極的事。他只是告訴他,他要出一趟差,其餘什麼都沒有細說。好的,你三星期或一個月後 再來看一次,德曼說,那時候,咱們來做一個小小的心電回波檢查,我要給你找出證據來,好讓你停止胡作非為。由於想起了這句話,姆努斯肯便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心口,彷彿想證實一下,它跳動得不太有力,太微弱,太不規則,但是不,一切正常,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現在,他不那麼冷了,他穿著毛衣,一副安逸的神態,他那可憐的器官縮頭縮腦地在下面輕輕地搏動。他不知道做什麼事更好,便從舷窗上向外瞥了一眼。遙遠的 一片閃光催生出一種旭日東昇的念頭,但是眼下,只反映出一些海燕,它們伸展著一動不動的翅膀,翱翔在高空。在這一絲吝嗇的光芒中,姆努斯肯相信自己明白了,他們已經把南安普敦島甩在了左後方,那被水侵蝕的岩石,灰濛濛的像是一大堆古老的礫石:他們將進入前往韋傑貝的航道。姆努斯肯脫掉毛衣,又回去睡。

說來容易,做來不易。女護士絲琳那比例和諧到了精妙絕倫程度的身子,幾乎佔據了整個的床鋪: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鑽進去哪怕一條胳膊了。從任何的角度,他都無法側面地進去。只憑著莫名的勇氣,姆努斯肯選擇了俯臥式的上床法,即屏聲斂氣,小心翼翼地躺到女護士的身上。但是絲琳開始不肯依從地哼哼起來。她拒絕著,搏鬥著,以至於姆努斯肯一時間認為完蛋了,但幸運的是,女護士逐漸地放鬆了下來。他們專一致志,而且只有在一種有限的操作餘地中才可能專心致志,床鋪的狹窄禁止了或者說不允許有更多的姿勢:他們只能採取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儘管上下可以輪換,方向也可以輪換,這已經蠻不錯了。因為是星期天,他們便從從容容,他們認認真 真,他們慢慢悠悠,一直到上午十點鐘才出艙門。

這是一個星期天,一個真正的星期天,這在空氣中就能夠嗅出來,幾群鷺鷥分散地飛著,比平時擠搡得更溫柔。爬上甲板的時候,他們見到一部分船員從小禮拜堂中出來,其中就有那位無線電報務員,一臉的失望難以掩蓋。但是,姆努斯肯的目的地很快就要到了,不管怎麼說,對於報務員,擺脫他的情敵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目的地一到,這個情敵就在甲板上跟船長和眾高階船員告別。然後,返身回艙,去拿他的行李。

破冰船把姆努斯肯留在傑貝,又立即重新起航。這一天,滿天壓著一層雲霧,濃密,膨脹,低沉,像是一層天花板,遮掩住了四周的山峰,甚至還有船隻的頂部,但是 同時,光芒十分強烈地灑播下來。姆努斯肯腳踏在實地上後,看到花庭號破碎在這一片迷霧中,它龐大的船體溶解在輪廓中,然後,那些輪廓線本身也溶解在它們的交叉點中,而最後,那些點終於也消失殆盡。

姆努斯肯不願意在傑貝耽擱:這裡只有一組預製的木棚子,牆壁用瓦楞鐵做成,已經鏽跡斑斑,上面開著一些小視窗,透出灰蓬蓬的赭石色。

在這些圍繞一根旗杆臥趴著的房屋之間,有幾條簡陋的街道在勉強透氣,狹窄的不規則過道上翻翹著骯髒的冰柱,被一個個雪堆堵塞,十字路口鋪滿著昏暗色的金屬和 水泥堆,還有僵硬如石的塑膠片。旗杆的頂端一成不變地飄揚著一面旗,僵僵地橫向展開著,像是一件晾曬著的內衣,旗杆的影子依稀可辨,一直延伸到直升機機場狹窄的標誌杆那裡。

這個小小的直升機機場實際上是一個微型機場,姆努斯肯在那裡登上一架貝爾340型直升機飛往鐳店港,機上能乘六個人,不過這一次,除了他之外,只有尤里卡氣象基地的一個工程師。五十分鐘後來到鐳店港,它跟傑貝很像,就如同是傑貝的一個不遭疼愛的兄弟。姆努斯肯在那裡見到了他的嚮導。他們都是當地人,一個叫安古克,另一個叫納巴西,兩人都穿著軋線鴨絨服,面料用一種叫極地纖維的布做成,內衣上的毛細管具有透氣功能,連衣褲上帶熒游標誌,手套上附有生熱系統。兩人都出生在圖克託亞的鄰縣,個頭大小也同樣,又矮又胖,羅圈腿,手卻很細巧,標準的四方臉,沒有鬍子,膚色發黃,顴骨突出,頭髮又直又 黑,牙齒雪亮。相互介紹之後,他們便向姆努斯肯顯示他們的狗拉雪橇。

一群狗團團圍在領頭狗的四周,全都毛髮蓬亂,骯髒不堪,毛色黑中泛黃或全黃,毛叢中滿是蝨子和別的髒東西。如果說它們不喜歡人,那麼人也不喜歡它們,從來不撫摩它們,它們甚至還擺出一副彼此不服的樣子:它們相互交換的目光中,充滿的只是慾望和嫉妒。姆努斯肯很快會明白到,如果個別地對待,這些畜生中沒有一個是 好接觸的。你若是叫喚其中一條狗的名字,它會勉強回過頭來,然後,要是發現沒有什麼好吃的,又會把頭扭回去。你若是催促它開始幹活,它會甚至連個反應都沒有,只是拿眼睛往斜裡悄悄一瞥,意思是這事情你得去找領頭狗。

而領頭狗意識到自身的重要性,這時候裝作視若無睹的樣子,勉強只拿一隻眼睛來回答,眼睛中露出被激怒的目光,眼睛中透出對它那正在玩爪子的知己的不屑一顧。

他們當天就出發,一會兒工夫便走出老遠。他們裝備起薩維奇全天候型長槍,帶影象穩定器的雙筒望遠鏡,還有刀子和鞭子。納巴西的刀子帶著一個奧西克的刀把,那是海象的雄性鞭莖,具有柔韌、結實和多孔的特性,握在手中手感極理想。安古克的刀子則不那麼傳統,是一把亨特美洲豹型軍刀,卡拉型的刀把。

出了鐳店港後,他們一開始成小縱隊前進。帶雪的冰四下裡東一處西一處地沉陷,往岩石上消沉下去,就像是啤酒泡沫破癟在喝空後的酒杯壁上。他們走得算是很快,由於地面高低不平,每個人都在雪橇上乾巴巴地搖晃著。姆努斯肯一開頭還想跟他的嚮導交流幾句,尤其是跟安古克,因為他還懂一點英語,納巴西則只用微笑來表達。但是,話語一旦從口中傳出,響得實在也太短暫了,很快就凝固住了:由於它們在空氣中一瞬間裡就被凍僵了,只消隨後伸出一隻手去,就可以讓詞語零散地從空中落下,詞語慢慢地融化在他的手指頭上,然後呢呢喃喃地消失。

隨即,蚊子大軍發起了進攻,但幸運的是,它們很容易打死。 確實,在這樣的高緯度地帶,這些動物幾乎沒有見過人,對人也沒有任何的提防:用手背一拍,就把蚊子拍扁了,它們根本就想不起來逃跑。這並不妨礙它們過著吃不飽肚子的日子,它們每立方米分佈幾十個地衝鋒,穿透衣服來叮人,尤其是叮肩膀和膝蓋,在這些部位,衣服繃得比較緊。假如想拍一張照片,蚊子大軍恐怕會呼的一下子飛撲到鏡頭前,模糊拍攝者的視線,不過,姆努斯肯沒有帶照相機,因為他來這裡不是為了拍照的。他只好把風雪帽的出氣孔全都堵上,一邊走,一邊拍打著腰身。

有一次,他還發現一頭白熊,離得很遠,不會有危險。各種各樣的問題倒是發生在狗身上。例如,有一天上午,當雪橇撞到一個高起的雪堆上時,姆努斯肯從雪橇上被彈出去,失去了控制的車子便開始乒零乓啷地亂搖晃。

但是,那些狗子不但不停下來,反而以為獲得了自由,全速地飛奔,同時向各個方向亂竄亂奔。

雪撬終於翻了,橫在路中央,不能動彈,被拴在皮帶一頭的狗群立即汪汪汪地狂叫個不停。這時候,姆努斯肯一邊試圖從雪道較低的一側爬回來,一邊摩挲著摔疼的腰。安古克扶他站立起來後,揮舞著鞭子一通抽打,想讓狗群安靜下來,但沒想到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第一條遭鞭撻的狗不但沒有踏實下來,反倒咬了旁邊一條狗一口,後者也不是善主,接著咬了另一條狗,另一條則咬了另兩條,另兩條又如此效法,直到這一切變成一場大規模的衝突,形成一次十足的混戰。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狗群降伏。然後,他們重新出發。北極的夏季展開了。黑夜永不降臨。

巴黎,二月初,首先應該是姆努斯肯本人可能真的消失。

一月底的程安排得很滿。堅持不懈的德拉艾多次提及西里克號將帶來的利益,姆努斯肯被說得心動,便很嚴肅地決定作進一步的關注。參觀博物館和私人收藏,諮詢專 家、旅行家、收藏家,他開始掌握了有關極地藝術的所有情報,尤其是它的商業價值。假如船上留下的東西有朝一日真的能到手,毫無疑問,那將是一筆大生意。他甚至還在窪村地區的一家畫廊中買下了兩件小雕塑,每天晚上都要研究很長時間:一個唐三彩的美女和一個古蜀國的幽靈面具。儘管這些形式他很不熟悉,他最終還是希望能理解一些,能辨別它們的風格,區分它們的價值。

這趟北極之行眼下還停留於假設狀態。德拉艾儘管忙於探詢,卻遲遲抓獲不到能精確定位沉船地點的資訊。然而同時,姆努斯肯一面等待著那些情報,一面制定了一次可能成行的探險的大致計劃。但是,在那些冬日裡,又產生了一些新的煩心事。馬爾提諾夫的第一次作品回顧展——在他的作品被信託公司拒絕之後——提上了日程, 埃斯特的工作室遭了水淹——把他放置的冰糖作品毀了個一乾二淨,古爾代爾自殺未遂,還有其他的事務,異乎尋常地增加了他的工作量。姆努斯肯自己卻沒有覺察這一點,超負荷地忙得團團轉,像是一個手腳最活絡的底層貿易商。

他本來根本就不習慣這種忙碌,以至於他連意識都沒有意識到,短短几天后,他就為之付出了代 價。

幾天或者說幾夜,因為有一回,他熟睡的時候,發生了一次健康小危機:他所有的生命功能全都耗竭,同他一起昏昏沉沉地睡去。這一切最多隻持續了兩三個小時, 在這兩三個小時中,他的生物節奏開始罷工了。他的心臟的搏動,他的肺臟中氣息的進出,或許甚至還有他細胞的新陳代謝,只維持著一個最低限度,幾乎難以覺察,某種昏厥,對一個外行來說,這跟診療學上的死亡幾乎無法相區別。對這些,發生在他身體中的事,Lee同樣沒有任何的意識,他不覺得有絲毫的痛苦,最多就 像是一個夢穿過他的腦子,或許他還真的是做了一個夢。可能還不算是太糟糕的夢,畢竟他睜開眼皮時心情還不賴。

他醒轉比往常晚了些,什麼都沒有覺得到。一時間裡,他想象不到自己剛剛成了所謂心肌梗塞的犧牲品。如果去做檢查的話,專家肯定首先會想到是一種叫莫比茲型的冠狀動脈堵塞,然後才會更認真地思考,共同會診,最後診斷為二度的盧奇尼·溫克巴症。

無論如何,當他醒轉時,圖娃不在身邊。看來她似乎沒有回來睡覺。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有時候,這個女郎在一個女友那裡過夜,一般是在一個叫路易絲的女 人家中。至少,她已經讓他熟悉了她那遊蕩的、獨往獨來的習慣方式,姆努斯肯並非那麼獨斷專一,不至於追究她什麼。不過,起床之後,他最開始還是猜想圖娃夜裡換了一張床,以便睡得更安穩些,原因很簡單,他打呼嚕影響她,他知道自己有時呼嚕打得厲害,讓人受不了。於是他去轉了一圈,看看圖娃是不是睡在裡頭那間屋裡。沒有。好吧。但是,後來,他馬上就證實,衛生間裡,她的洗漱用具沒了蹤影,隨後發現,壁櫥中她的衣服也沒了蹤影,隨後,在接下來的好幾天中,她本人也沒了蹤影,看來,他不得不認定,她跑了。

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他儘可能地竭力尋找她。但是,就算是圖娃有一些親朋好友,可以找他們諮詢,她卻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他們。她很少有什麼常去的地 方,除了三家酒吧:"葵花"、"黎明",尤其是"風之子",這也是德拉艾頻頻顧臨之地,但最近一段時間裡,很難碰到德拉艾,他說他的全部時間都要用來制定尋找西里克號的計劃。以前,曾經有那麼兩三次,姆努斯肯見過圖娃跟一個叫路易絲的同齡年輕女郎在一起,路易絲在泰國鐵路公司供職,簽了一份有期限的勞動合同。 他在這些酒吧中轉悠,他見到了路易絲,但什麼都沒打聽出來。

於是,他又孤獨一人生活了。但是,這對他來說很不好。尤其是在早上,他興致勃勃地醒來時,就是說,絕大多數的早上,他像絕大多數的男人那樣興致勃勃地醒來,現在,他起來後只能在臥室、廚房和衛生間之間閒逛一陣。這樣地踱來踱去,幸運的是,很快地,只剩了未消退的那一部分:但是,吃飽後,幾乎被這一與他的脊椎骨成垂直角度的附件弄得很難受,不過他終於坐下來,開啟他的郵件。行動幾乎總是令人失望,一般情況下都很快歸結到他的字紙簍裡,成為新的沉積物,但是, 變化者自在變,除非想變又不想變,至少,這使他的身體部位回覆到正常的尺寸。

不,這對他來說很不好,這不能持續太久。但是,當空虛突如其來地形成時,實在不容易即興發揮。即便說,圖娃的出現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它畢竟延伸了相當一段,以至於姆努斯肯周圍其他女人的出現都被抹卻了。

這天真的男人,他相信她們始終在那裡,就彷彿她們只是在耐心地等待他,像是一些手頭的備件。

然而,她們全都缺貨,她們沒有等待,當然,她們經歷著她們的生活。無法長時期一個人過日子,於是,他便四下尋找。但是誰都知道,如果一門心思地找,反而是很難找到的,最好還是不要顯出忙著尋找的樣子,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

最好還是聽天由命,尤其是不要有等待的樣子。因為,人們說,重大的發現往往正是這樣誕生的:在實驗室的一張瓷磚桌臺上,兩種物品被偶然地放在一起,一個緊挨著另一個,於是,意料不到的接觸發生了。當然,人們還必須把這些物品放在一起,一個緊挨著另一個,儘管人們並沒有計劃讓它們化合。人們還必須在同一時刻 把它們召集到一起:在人們明白過來之前,使它們之間發生某種事情。這就是化學,它就是如此。人們老遠老遠地尋找各種各樣的分子結構,試圖讓它們結合:結果什麼都沒有。在世界的盡頭,人們勘探標本:結果還是什麼都沒有。然後有一天,一個疏忽大意的動作,有人撞倒了幾個月來一直放在瓷磚桌臺上的兩個物件,試管打翻在結晶盤中,溶液料想不到地飛濺起來,立刻,人們期盼了好幾年的反應產生了。或者,比方說,有人把培養基忘在了抽屜中,嗨,盤尼西林發明了。

確實,按照一個類似的程序,姆努斯肯以阿姆街為圓心,越來越遠地在一個個圓圈中探勘,經過毫無結果的久久探尋後,他終於在同樓道的女鄰居身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她名叫瑞爾。真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佳人原來是門挨門的鄰居。當然,不要忘記,一種如此的相近,並不只體現出方便,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大家倒是很願意更深入細節地探討一下這個問題。但是眼下不行,無法繼續展開這一點,因為一件更為緊迫的急事要大家處理:確實,現在得到訊息,德拉艾悲劇性地消逝了。

狗群越來越頻繁地捅簍子。比如,另外有一天,在兩個透明的尖冰稜柱之間,它們發現了一頭象的屍體,它死在那裡天知道有多久了。屍體半埋在冰雪中,上面裹滿了冰,在浮冰中,它比金字塔下的埃及法老保護得還更好:寒冷能殺死生命,同樣能儲存軀體。任兩位嚮導怎麼吆喝,怎麼咒罵,怎麼用鞭子使勁抽,狗群還是興奮地圍住了龐然大物上,接下來,就只聽見忙碌的頷骨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氣喘吁吁,粘粘糊糊,令人噁心。這幫畜生填飽了肚子,卻只動了那大象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凍得硬邦邦的一點點肉,他們不得不等到狗群小睡了一陣之後,才重新上路。他們已經開始有點厭煩這些狗了。這將是他們依靠它們幫助的最後一天。他們繼續前進,在永恆的光明中前進,蚊子大軍雲霧一般襲來時,天才略略變得昏暗。

回想一下,在這裡,在這季節,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用來區別日子,太陽從來也不落下去。只有透過看手錶,才能知道到了什麼鐘點,好安排作息,先用海鷗的羽翅掃一掃帳篷中的地,然後用厚厚的黑布條蒙上眼睛倒下睡覺。至於蚊子,他們的幼蟲在無數的水窪中走向成熟,進攻得越發厲害了。每一立方米中分佈的已經不是幾十只,而是幾百只,形成密集的縱隊攻擊,當你在永久的凍土上步行和踱步時,就鑽入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耳朵和你的眼睛。按照安古克的建議,姆努斯肯不得不又抽起煙來,儘管這是與德曼大夫所開的具體處方相矛盾的,而即便在在冰天雪地中,菸草的味道還是讓他噁心不已。但這是驅趕雙翅類昆蟲唯一的方 法: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抽菸為好,這是對它們復仇的時刻,兩三支菸一起抽。

他們沿著這條几乎難以覺察的道路一直前進,每隔兩到三公里,便有規規矩矩地堆起來的冰石堆作為標識。當地最初的一些探險者在路上堆起簡單的石堆,表示他們 的經過,開始時,這些冰石堆只是用作定位的標誌,但有時候,它們同樣還可以包括一些能證明該地區往昔活動的物件:用舊了的工具,燒焦了的食物,不能再使用的武器,甚至還有一些檔案或者一些骸骨。有一次,他們就見到一個頭蓋骨,骷髏洞裡還生長著幾叢泥炭蘚。

他們就這樣向前行進著,一個石堆接著一個石堆,能見度下降了,因為蚊子遠不是使環境昏暗的唯一因素,同時擋在那裡的還有迷霧。迷霧不滿足於擾亂空氣的透明度,由此達到障目擋物的目的,它還能使物件大大地變得又粗又胖。與我們在後視鏡中看到的事物不同,在後視鏡中,我們看到的物件總是顯得要比實際上的樣子更遠,而在一片白花花的巨大空間中,以為一個石堆那昏暗的影子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但還得坐一個鐘頭的雪橇才能到它跟前。

狗吃死象肉的事證明,嚮導的耐心是有道理的。在鐳店港之後的第一站起,他們就在一家租車鋪中,用所有的狗交換了三輛小車,車後掛著輕便拖車的那種。

他們乘上車子後繼續前行,車子顯得微不足道,在北極的寂靜中發出太陽能腳踏車的那種簡短的劈里啪啦聲。

他們繼續蜿蜒行進在冰雪堆之間,在身後灰蓬蓬的冰面上,留下許許多多的油點和汙痕,不時地描繪出長長的環形線。以繞過冰雪屏障。一路上沒有遇到一棵樹,也見不到任何哪怕再小不過的草叢,一點兒也沒有。那是因為在這一角落,自從五千萬年以來,環境有了不少改變。那時候,這裡生長著柳樹、山毛櫸、葡萄樹、巨杉, 但所有這一切,全都完了。只是在前天,稍稍靠南面一些的地方,他們還不時發現一些苔蘚,一株模模糊糊的石楠,一棵衰弱的樺樹或是一株折斷了的楊樹,一株小小的北極櫻,一株偶然長成的牛肝菌,但是,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一眼望去,不見一絲植物的蹤影。

他們始終吃著同樣的個人份餐,營養很平衡,是專門為這一類活動研製的。但是,為了改善日常伙食,他們有一回撿了不少安格瑪魚,打算炸來吃。在一大塊冰川墜落到海里後,一陣巨浪在海岸上投撒下這些沙丁魚大小的小魚;首先中的首先,他們必須驅趕海鷗,這些鳥兒陰險地盤旋在安格瑪魚的上空,威脅著要俯衝下來。又有一回,納巴西用叉戟獵到一頭海豹。然而,他們知道,海豹全身都是寶,它有那麼一點像是豬的極地對應物:它的肉可以烤來吃,煮來吃,燉來吃,它的血有一股蛋清的味道,可以用來灌血腸,它的脂肪可以照明和取暖,它的皮可以做成極好的帳篷布,它的骨頭可以做針,它的筋腱可以當線,人們甚至能用它的腸子製造漂亮的透明的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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