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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〇七章    木秀於林 (1 / 3)

放假回家,見到父親,虞子佩心裡總有點不太舒服。

父親自從車禍殘疾以後,為了照顧他,虞子衿去了雙生子研究所工作,虞子佩雖然讀了大學,但一直都在勤工儉學,省吃儉用之餘,總能寄點錢回家補貼家用。她們倆商量後給父親請了一個保姆,後來時間久了,加之保姆要經常幫助父親擦拭身體,久而久之,經人撮合,保姆也升級為她們的後母。

在雙生子研究所資助的康復醫療機構的幫助下,父親漸漸能夠拄著柺杖走幾步了。後母倒還好,每天買菜做飯,忙忙家務,閒了看看電視,要不找鄰居的大媽大嬸嘮嘮家常,日子過得還蠻充實。但是父親閒不下來,整天什麼事也沒有就特別難受,總會想做點什麼補貼補貼孩子。

那天一家人吃過飯,虞子佩就像只瘟雞似的歪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撐著下巴,眼睛半開半閉,也不知道是在睡覺呢,還是在想心事。後母扶著父親走到院子裡曬太陽,後母問道,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在想?說完朝虞子佩努了努嘴。父親有些生氣她的懶惰,低聲說道,她能能有什麼心事可想?可惜虞子佩並沒有聽到。

父親不能走得太遠,頂多,晚飯後到屋外的院子裡走一圈,十幾二十幾分鐘吧,然後回到家裡,洗一洗,坐到後母身邊的沙發上陪她看電視。父親眼睛不太好,電視畫面看不太清楚,再加上他對後母看的那些電視劇不感興趣,他總是弄不太清裡面的情節和人物之間的關係,看著看著,他就在後母的身邊打起了呼嚕。

在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中,父親迅速衰老,身體也越來越不行了,高血壓,冠心病,白內障,聽力也下降得厲害,跟他說一句話,他時常是啊啊啊的表示聽不清楚。虞子佩在家待著難受,加上開學臨近,她就跟後母商量,父親這樣下去不行啊,應該讓他有點事幹才好。後母說,寨子裡有老年人活動室裡,是一家德國慈善機構捐贈的。打牌的下棋的什麼都有,你爸就是不去,還有,那個院裡的老人有不少都在學寫毛筆字,學畫畫,你爸也不願意學,我能有什麼辦法。是啊,後母也確實沒什麼辦法,父親都到了這把年紀,再想改變他是不太可能了。

但虞子佩總希望父親的生活不要這麼沉悶,應該有點小樂子,那無論對於他的精神狀態還是他的身體,肯定都會大有好處的。

聖誕節晚上,父親一時興起,在徵得了後母的同意之後,陪虞子佩喝了一點酒。以往都是虞子佩一個人喝,父親和後母頂多喝點可樂。喝了酒的父親,顯得頗為興奮,和虞子佩說了不少話,回憶了一些舊人舊事,還不時伴以笑聲。虞子佩對父親說的那些人和事,早已耳熟能詳了,但她仍然興致勃勃地聽著,間或提出一兩個問題,鼓勵父親繼續說下去。整個晚上,父親的情緒都很好,跟她說完話後,又看了挺長時間的聖誕聯歡晚會,在後母的一再催促下,父親才樂呵呵地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虞子佩找機會和後母進行了一次認真的交談。她對後母說,應該讓父親每頓飯都喝上一點酒,那會活躍父親的情緒,增加父親生活的樂趣,對父親無疑是極其有益的。後母起初不同意,說父親的高血壓和冠心病都不能喝酒,會加重病情。虞子佩說會加重病情的是父親那死氣沉沉的精神狀態,你看我爸每天坐在沙發上的那個樣子,沒事幹,不哼不哈的一坐幾個小時,讓人看著都難受,一個健康人這麼坐下去也要坐成一個病人的。再說了,報紙上也多次介紹,喝少量一點酒對人是沒有害處的,可以舒筋活血,特別是葡萄酒,含有多種氨基酸,對身體尤其是心臟都是有好處的。法國人據說心臟病的發病率是全世界最低的,為什麼呢?就是因為他們葡萄酒喝得多。報紙的權威性對後母是很有說服力的。她沒有什麼文化,但是心很善。

後母猶豫了一下又說,萬一你爸喝酒上癮了怎麼辦?虞子佩說我爸都這把年紀了,還有多少年可活呢,就是上了酒癮又能怎麼樣?重要的不是上不上酒癮,重要的應該是有個愉快的生活。

後母終於被她說服了,同意每頓飯讓父親喝一點葡萄酒,對此父親當然也沒什麼意見。父親年輕的時候是愛喝上兩口酒的,但是以前開車,是禁止飲酒的,所以他只能在閒暇或者放假的時候過一過癮。虞子佩聽父親說過,當年他第一次開車過七尺峽的時候,為了壯膽,就喝了半斤買的白酒,要是情況許可,他還會再灌上半斤用山芋稈釀的那種低度白酒,這種酒入口辣,後勁足,但是酒後駕車非常危險,他那次出事之後,才真正明白飲酒的危害,便戒了酒。誰知道沒戒酒開了那麼多年,幾乎沒發生過車禍,不管是他人撞自己還是自己撞他人。但是戒酒後沒多久,就發生了讓父親追悔莫及的事故。

其實開車切忌猛衝猛打。父親在九十年代三次工傷,多次因吃苦耐勞而受到嘉獎。後來父親因母親的出走以及身體方面的原因,開始酗酒。直到父親得過一次肝炎,才極少喝酒了。

這樣,父親開始每頓飯都喝上一兩杯葡萄酒了,整個新年期間都是如此,照我看來,父親的精神狀態有了很大的改觀。至少在吃飯的時候,父親總是有說有笑。虞子佩對後母說,你看,爸現在跟以前就是不太一樣了吧,以後記住了,頓頓飯都讓他喝上一點。

新年過完我虞子佩就走了。

一天,他接到了後母打來的長途電話,說父親出事了,因為喝酒。

捐贈活動室的德國機構組織寨子裡的老年人到披集的一個景點旅遊,父親本來是不被允許一起出發的。後來經過他的苦苦哀求,人家才勉強帶上他。但後母就沒能趕上。一來本身名額有限,爭著搶著要去的老人太多;二老後母並不老,某種意義上講後面還有機會,所以父親和後母只能短暫分開了。結果晚上在景區旁邊的飯店吃飯時,父親多喝了兩杯酒,起身上廁所的時候,身子不穩,被飯店的舞臺絆了一跤,頭磕在了一個花盆上,額角被磕開了一個大口子,流了不少血。父親被送到醫院後,額角縫了十幾針,又做了CT,顱內沒發現問題,當時後母還以為沒事了,也沒聯絡她們姐妹倆。誰想到二十幾天後,也就是昨天,父親的兩腿突然又不能動了,送到醫院一檢查,原來是腦血管破裂,顱內已經積了不少血,然後積血壓迫神經,使得兩腿不能動了。現在情況非常不好,需要儘快動手術,而且考慮到父親的身體狀況,手術的危險性很大。

虞子佩接到後母的電話後,立刻坐上火車往回趕。

她到達父親所住的醫院已是傍晚,後母,還有從仰光趕來的姐姐虞子衿都坐在父親的床頭,父親睜著兩眼躺在病床上,頭部墊得很高,後母對父親說,女兒都回來了,你看看。父親毫無反應,他兩眼渾濁,直愣愣地看著前方。虞子佩把臉湊到父親的眼前,他對她依然視而不見,父親的樣子讓虞子佩大吃一驚。後母難過地說,他已經認不出你了,他現在誰也不認識了。姐姐向她介紹情況,其實父親那一跤已經把腦血管摔破裂了,只是當時檢查不出來,以後破裂的腦血管慢慢滲血,終於導致顱內積血壓迫神經,現在病情日益惡化,不但兩條腿不能動了,身體也半癱瘓了,意識也模糊了,病危通知書一到醫院就發下來了。手術定在明天上午,具體的做法是在頭上鑽幾個洞,把顱內的積血排出來。

當天晚上,因為醫院規定只能留一個人陪護,幾人商量後,後母和虞子衿回家去了,留下虞子佩一人陪夜。她在父親的床邊坐了整宿,父親一會兒昏睡,一會兒睜著渾濁的兩眼動來動去,問他話他從不回答,只能猜測他想要幹什麼,有時是要上廁所,有時什麼也不幹,動上一會兒又閉上了眼睛。偶爾,昏睡中的父親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囔著,不知說些什麼。虞子佩凝視著父親,覺得父親好像突然間變得陌生了,讓她一時很難適應。

早上,後母和虞子衿一起來了,虞子佩抽出時間到醫院外邊吃了點東西。護士拿來了病號穿的白衣白褲,她們倆和後母給父親換上了,然後一輛推車來了,父親被推進了手術室。她和後母還有姐姐虞子衿,坐在手術室外邊走廊的長椅上等待,後母眼睛紅紅的,不停地對她們姐妹倆說,父親這一輩子吃了多少苦,從沒有享過福什麼的,像是在給父親的一生做總結,她們都明白後母的意思,也感激她能在最後的階段陪伴父親。此時後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手術檯上的父親確實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虞子衿安慰著母親,虞子佩則起身到走廊拐角的水池去打水。

手術動了將近三個小時,父親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閉著眼睛,頭上纏著繃帶,幾根塑膠管子從繃帶裡伸出來,連線在頭邊的塑膠袋子上。旁邊的護士手上高舉吊瓶,一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醫生對後母焦急的詢問只回答了一句還好,就什麼也不說了。父親被推進了腦科病區的重症監護室,後母也想跟進去看看,結果被擋在了門外。幾分鐘後,那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醫生出來了,對她們幾個人說道,手術是成功的,但因為父親的身體狀況很差,所以目前什麼都還很難說,要觀察一段時間再看,現在她們可以回家了,但必須留下一個人在這裡,以便有什麼情況好隨時通知。

醫生走後,虞子衿又去找病區醫生了解情況,一會兒她回來後對妹妹及後母說,父親要在重症監護室裡住一些天,等病情穩定了才能出來,接著她們商議了一下,決定還是虞子佩留下來住在醫院,後母和虞子衿回家。後母又一再囑咐虞子佩,要她千萬別亂跑,怕父親有什麼情況找不到人。

虞子佩住在父親的病房裡,睡父親的那張病床,吃父親的病號飯,彷彿她也成了一個病人,在醫院裡安頓了下來。虞子衿當天給她送來了洗漱用品和幾本雜誌。同病房裡還有一個老頭,他已經動過手術了,頭上纏著繃帶,整天像段木樁似的躺在床上不吭不哈也不動,他的老伴在一邊陪護著他。那是個身材高大的老太太,腰板筆直,闊臉濃眉,神情凝重。

白天,虞子佩無事可幹,看看雜誌,在走廊溜達溜達,要不躺在床上養神。傍晚跟後母姐姐通個電話,告訴她們沒什麼情況,好讓她們放心。病房晚上九點鐘熄燈,她不習慣這麼早睡覺,就到安全通道去轉悠,從開啟的窗子觀賞夜景。雖然時間還早,可走廊上除了偶爾一個護士走過之外,不見一個人影,四處靜悄悄的。

一會兒,一個上身穿著暗紅色運動衫的,瘦瘦的小夥子推開走廊盡頭的門,也到安全通道來抽菸。他留著鬍子,頭髮很長,背靠在牆上,一臉疲憊。虞子佩看了看他,等他抽完一支菸後,便走到他旁邊,問他討了一支菸。他躊躇了一下,就抽出一根遞給了她。他們聊了起來。虞子佩本來以為他也是病人家屬,可沒想到他卻是病人家屬僱來的護工。他護理的是一個重病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需要全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護理:每隔上一會兒要給病人吸痰,掛液瓶子空了要去通知護士來換。虞子佩不會抽,香菸嗆得她直流眼淚,嗓子也疼。但是她強忍著,裝作瀟灑。那個小夥子看著她的樣子,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停了一下,虞子佩問他:“你說的二十四小時不間斷護理是什麼意思,你不睡覺嗎?”

他說:“我不睡覺。”

“你怎麼可能不睡覺?”

“我不能睡。”

“你不能睡?人怎麼可能不睡覺呢?”

“習慣了就好了。”

“那你吃得消嗎?”

“還行,抽空出來抽抽菸,有時也閉幾分鐘眼睛,打個盹。”

“你護理這個病人多長時間了?”

“大半個月了。”

“這樣不行啊,人老是不睡覺身體要垮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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